原创 彦子 彦子随笔
圆舞曲后的摔跤
那个冬天，小叶走了华盖运，先是被尿浇灌，后来，又跳入冷冰冰的农田，满身泥沼，仍然是滴水成冰的腊月。距上一次被尿浇灌，也不过短短的十几天，这个冬天，她与寒冷结了缘。
掉入泥沼，源于一次考试。
一年级上学期期末考试，全乡举行大统考，同学们在学校集合，再由老师统一带领，去乡里的中心小学参加考试。
那是小叶第一次参加如此重大的考试，其实，自己也不明白重要与否，只记得老师站在讲台上，口若悬河、三令五申地强调这次考试多么神圣，多么重要，多么宏大：全乡十几所学校，上千名学生参加，统一的试卷，严格的监考，规范的考试流程……
一切都昭示，这是一次不平凡的考试，跟平时的模拟考或期中考，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怎么比较。
老师这一番唾沫横飞、苦口婆心的演说，把底下没见过世面、没见识几次考试的同学，说得一愣一愣。虽然，听得不是很懂，但从老师的表情和言语上，他们可以断定：这一定比以往任何一次考试都重要，尽管，他们参加考试的次数不多，毕竟才上一年级。
让同学们知道重要性，并把这件事情放在第一位，这就是老师的目的，显然，这个目的已经达到。
连小叶这么淡定的学生，都变得紧张又兴奋。紧张地是，害怕迟到，害怕发挥不好，害怕临时想上厕所……兴奋吗？大有一股“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架势，学了一学期，努力了一学期，是骡子，是马，拿出来遛遛。
所谓，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对于学生，考试，才是检验学习成绩的唯一标准；分数，才是你最终追求的目标。
小叶平时在学校里，成绩还不错，常常得到老师的表扬，在同学当中，也算得上佼佼者。具体排名第几，她心里也没有一个数，如今，重大考试来临，刚好是一个机会，既可以检验自己的水平，又可以看看自己在班级里的位置。
考试时间，眨眼来临。那天早上，小叶醒得特别早，好几次，天还没亮，她就从睡梦中爬起来，慌忙地问道：“几点钟了，我该不会迟到吧？”
第一次，见她惊醒过来，姐姐大笑道：“你这有了考试，连觉也不想睡啦，我们才刚上床入睡，或许，你打了一个盹，可我还没睡着呢！”
小叶，一看窗外，漆黑一片，风呼啸而过，打得窗户直响，确实不像天亮前的光景，她只好忐忑地躺下，继续睡。
再一次醒来，是半夜，姐姐睡得正香，她突然坐起来，摇着姐姐的胳膊说：“姐姐，姐姐，快点起床，我等下要去考试，我们得早点做饭！”
“大小姐！你还让不让人睡觉，这才刚刚睡着，就被你叫醒，外面伸手不见五指，你这么早去考试，人家监考老师都没来，你去哪考试啊！”姐姐刚进入梦乡会周公，没想被妹妹摇醒，心情那个沮丧，真想直接甩给她一个手表，让她自己看时间。只可惜，没有手表，所有关于时间概念，都靠自我感觉。
“真的还早吗？我怎么感觉睡了很久呢？”妹妹一脸疑惑地望着姐姐。
“真的，还早，妹妹，你就好好睡吧，明天早上，我一定把你叫醒，放心，绝不会让你迟到，错过考试。”姐姐一边打着包票，一边“砰”地倒下去，继续呼呼大睡。
小叶不自觉地朝窗外望去，外面幽深寂静，沉睡如一潭没有波澜的水，她赶紧用被子遮住整张脸，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这一觉，终于沉沉地睡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概是姐姐先醒来，然后，扯了一下她的被子，她也“唿”地一声，坐了起来。
“怎么样，是不是很晚了？”醒来的小叶，条件反射似的冒出这句话。
“晚倒不晚，不过，你现在可以起床了！”姐姐慢悠悠地回答。
自从经历妹妹悲伤绝望到要投水的事情后，姐姐对小叶的态度好了许多，家务事，主动多承担，遇到什么争执，也试着让一让，不像以前，偏要死磕到底。这不，看到妹妹要参加考试，她也特意早早起了床，趁妹妹收拾文具的时候，给小叶热好饭菜。
“姐姐，今天你咋这么好，热饭都不用我到场！”小叶有点感动地问道。
“看你考试的份上，我就帮你一次，记得要考好一点，这样，也不枉费，我起这么早。”姐姐嘴硬地说。
“谢谢姐姐，我一定全力以赴，考出好成绩，报答姐姐这一顿饭的恩情！”小叶笑着打趣。
吃完饭，时间还早，但听惯了老师的三令五申：“大家早点来学校啊，我们还要赶到另外一个学校，路途遥远，你们得抓紧时间，不要拖后腿，到时让全体师生，等某一个同学，错过了集合，错过了考试，那就成了全班同学的敌人……”
小叶的脑海一直盘旋这句话，万一这最后一个是自己，那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你耽误得不仅是自己的时间，还有其他同学的时间。
有考试呢，很重要的考试，全乡统考，一年才有一次呢，你说，能不急吗？最后一个到达，拖了后腿，那可是全班同学共同敌人，从小就在集体荣誉感熏陶下的小叶，怎么容许自己成为最后那个。
此时，她恨不得在背上安上一对翅膀，“唰”地一下，飞到学校，飞到众目睽睽的同学面前，飞向考场。
说来也怪，到了考试这一天，大家似乎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意识——每个同学都争先恐后地想当第一个到达的人，哪怕做不成第一，也绝不做最后到达的那个。实际上，这么多学生，总会有最后一个，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结果。既然总有最后一个，而谁都不想最后一个降临到自己头上，那只有比别人更早，比来比去，大家都去得很早。
小叶也不例外，只可惜，没有翅膀，只能一步一步走向学校。
那段时间，连续降了几天雨，道路湿滑，泥泞不堪，只有揣着十二分小心的人，走在上面，才能不被摔倒。
小叶这般，一边小心翼翼，一边又心急如焚，终究行进地有些艰难。“小心，小心，一定要小心，否则，摔了一跤，那就得不偿失了！”她在心里一直给自己打气。
实践证明，越是念叨要小心，说明心里越没法平静，小叶的现状就是如此。上学的小路，两旁是水田，道路夹在水田之间，与其说道路，还不如说是田埂，狭窄弯曲，泥泞不堪，一不留神，就要像溜冰一样，溜进水田里。
本来，一路走来，小叶都怀着十二分小心，小心地踩着湿漉漉的土地，小心地淌过低洼处，小心地跨过小水池，小心了大半天，结果，在校门口，即将到达的时候，却栽了个大跟头，功亏一篑，损失惨重！
事情还得从她的心情说起，小姑娘一枚，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多少知识储备，毕竟爸妈不在家，也没人有经验传达给她。这不，区区一次考试，就把她的心吊到了嗓子眼上，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好像这辈子从来没有参加考试似的。
话说，这还真是生平第一次重大考试，第一次统考，那可要在全乡范围内排名的，说到紧张和兴奋，那也情有可原，毕竟，还背负着“不要最后一个到达”的心理负担。
一路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控制地很好，可就在距离学校只有十几米的时候，小叶那颗紧张兴奋的心突然失去控制，特别是，当她看到很多同学已经到达，正朝她挥手微笑时，她竭力保持的平静，突然转变方向，变成躁动。这么多同学都到了，难道自己成了最后那个？紧张、焦虑，得赶紧跑，赶紧到达，坚决不做最后一个。
“我是最后一个吗？”忐忑的小叶忍不住朝同学挥手，高声问道，人还在田埂上。
“不是，还有好些同学没到呢，别着急！”平时的好朋友畅快地回应。
不是最后一个就好，不是最后一个就好！她的心，由焦虑慢慢放松，上扬，上扬，转眼之间，飘到天空，想着很快可以跟同学们浩浩荡荡赶往考场，一路上欢声笑语，井然有序，真是又期待，又兴奋，此时的小叶，几乎想在原地跳一支圆舞曲。
脑海中，俨然已经响起圆舞曲的音乐，穿着天鹅裙的小女孩正跟着旋律，翩翩起舞呢……舞得起劲的时候，音乐嘎然而止，周围快乐幸福的空气也嘎然而止，画风一转，切换成冰冷的田野，浑浊的泥水，还有不远处，同学们那一张张原本微笑却突然变得惊恐的脸庞，嘴巴长得大大的，想说些什么，喊些什么，却发现一切已经太迟。
小叶这才意识到，自己深陷田野的泥土里，双腿像扎了根，怎么拔也拔不出来。她不是在跳圆舞曲吗？她不是应该站在同学中间，谈笑风生吗？她不是应该走在去考试的路上吗？可是，现在，我怎么在田野里呢，冬日冰冷的田野里，结着冰，而冰刚好冻住我的脚。小叶闷闷不乐地想，她努力回忆，回忆刚才这一幕是怎么造成的。
她想起，她在路上小心翼翼地走着，一步一步，突然看到同学们一张张笑脸，朝她挥手，朝她呐喊，她很开心，心花怒放，想更快加入他们队伍……
正在她心花怒放，浮想联翩的时候，突然，一脚踩空，跃进旁边的水田，田埂很高，落差很大，她像凌空飞起一般，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跳进水田，两只脚陷进泥潭里。
这段泥泞，早在她的眼中，原本，她只想飞速穿过，谁知，欲速则不达，反而摔了进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进冬日湿漉漉的水田。
出洋相她也认了，谁叫她瞬间放松警惕呢，可是，这满身泥土，满身脏水，怎么让人参加考试。别说去参加考试，就是这一身，一身水，能撑半天不晕倒、不感冒，也能称作奇迹。
不管怎么样，先把双腿抽出来，才是硬道理，不然真的要越陷越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左右磨蹭，小叶终于把腿从泥土中抽了出来。
满是泥泞的鞋子，及膝盖的泥巴，像打了石膏，怎么办？该怎么办？
彦子
2018年4月19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