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能开花的植物,我一向是喜欢的,无论名贵,娇小,在园林,在乡野。
三月,阳光满满的正午,和三五同伴在饭后踏步慢行,是蓄意已久。大概是换了新装,再有这柔软的春色,不觉飘盈起来。在自由路,刻意兜一个大圈子,从这一头踏过另一头。整齐的玉兰正待怒放,日渐膨胀的花骨朵一天多似一天。
玉兰,不算娇贵,却被匠人们精养在规划好的范围内,又在几百米见长的小巷两头装上门楣,尊称——玉兰古巷,与青年南路的黄金大道共享网红街的美名。其实,金贵不金贵的都不重要,只要是开着的,一点也不耽搁看花人的心情,像我,哪怕在花前一站,已是周身舒展。
没有比它更冷傲的花了,非要不顾一切疯长猛长,你看你的,它自开它的,哪管看它的人仰头看酸了脖子。更过份的是,它把枝头伸到了民居的房顶上,无论我以何种角度,都不能为它留几张完美的倩影,与其破坏,不如作罢。
在花下,想起张爱玲,她在《私语》里提起,“花园里……,唯一的树木是高大的白玉兰,开着极大的花,像污秽的白手帕,又像废纸,抛在那里,被遗忘了,大白花一年开到头。从来没有那样邋遢丧气的花。”不解,为何要以污秽的白手帕来比喻如此洁白之花,想来她是以花自喻,生于乱世,长于乱世,又被扬言要打死她的父亲关禁。硝烟战火弥散,就连长在大上海街头的玉兰也难免带着晦气。
读雪小禅的《倾城记》,她写苏州的玉兰,“玉兰有一种轻薄。虽然看似浓烈,其实是最没有心机的花。它没有毒性的辣味,只有一股傻气。”不禁悲怜起这些丰腴的花起来,只顾昂头卖力,三五日之后,花姿怠尽,再三五日,真如被人丢弃的卫生纸一般,随意耷拉在树上或者地下,听无数冰冷的脚步经过,再也没有人提起它的从前。我还想,是否有护花之人能借黛玉的花锄一用,含泪将它亲手埋葬,也不枉它曾浓烈一场。而,多是看客,最多,和我一样,也是轻叹之后的离场。
刘墉如此写玉兰,他说,“每到周四他的绘画课上,总有一位学生带来玉兰花分给每个学生,教室就会馨香满室。学生说,他的祖母曾说,花迟早会凋零的,与其这样,还不如分给没有花的人,让庭园的芬香散布到每个朋友的身旁,于是他的家中每个人都照做。”想哪日,我亦成人祖母,支上拐杖和不稳的小脚,在我带着露水的小园里,取下最为新鲜喜人的几枝来,赠予后人。
最玲珑的美,是薛红珍姐姐的《玉兰花漫》中的诗句,“……
一树玉兰从诗句里探出头
如水的花瓣撩起风的颤音
曾听说,花是妖的传说
独你不是
是佛祖的手指灿若如你张合的模样
还是你开闭的刹那弥合佛祖的手指
……”
在这样的豪笔下,我把自己修饰成精致的赏花人,温情之至,让铺天的美从头而来。再也不想述赘那些繁琐的暗淡,从三月步履轻踏,到枯冬的悲寒散场,以妖的姿势,品味人间。看它,手如兰花,慈悲为面。
歌中云,“你来时冬至,但眉上风止,开口是,我来得,稍稍迟”。有文注解,“此日冬至,行旅寥寥。念及吾友,抬眼,就见你执伞立于石阶之上,落雪不沾身,见我,只低头一笑,拾阶上山。大雪中辨不清容颜。只见吾友眉目浅淡,略有倦色,开口便只一句‘姑娘久等,我来得稍稍迟’。”
君如玉兰,喜它,不束篱栏墙隔限制,不委身于廊前檐下,一方街前,遇风遇冷,撕破阴霾,待它过冬至,再到惊蛰,以凛冽傲娇之身重回人间。妖娆婀娜,千娇百媚都不是它该用的词,只需孑然一站,自是风轻云淡。若置于画中,必是予以大片雪白的留白,或粉或紫,一枝独秀。留在影中,必以苍穹蓝天为背景。
雪小禅说,“你得允许每朵花有自己开放的理由,你得允许它生存或者凋落都有自己的选择。”再抬头看它,依旧冷面含笑,我懂,它不是独行的冷漠者,以花的化身闯入凡间,它的初衷,只为报恩。
开够这短暂的花期,春天就算真正开始了。再以后,桃啊,杏啊,梨花弯柳啊,都要相继登场。在竭尽所有力气努力绽放一次后,不管它真是为了春天,还是为了自己,我与它,也将开始又一轮回的守望和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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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马惠彬,甘肃天水人,80后。热爱文字,边学边走,边走边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