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野鸽子飞过来,停在厚朴树上,树枝颤了一下又恢复平静。铅灰色的天空下,树叶未发,树枝苍劲,鸽子与树浑然一体,厚朴去年结的籽球还有些许举在树上,远远看去,也是一团黑点。良久鸽子叫了两声,“咕咕”声低沉一听就是从腹部发出来的。鸽子好在黄昏时叫,多数时候它们歇在屋后的树林里,一只叫两声,另一只接上来和两声,就再也听不着了。它们的声音自带一种昏沉的倦意,人听了就觉得是掩门上灯的时候了。
地上的绿意不多,去年的苞谷杆还杵在地里,风一动,苞谷枯叶就随风瑟瑟而动,仿佛古战场上残破又残破的旗。我问母亲什么时候下种,眼见都三月份了,怎么大家都不急,地里还停着去年的苞谷杆,时令不等人,别到时候不赶趟了。母亲抬眼看了一眼窗外,其实什么也没看实,慢慢地说,你多少年不在家呆不记得了,这个恩施的老高山,春天来得慢,急也没用。
门前几棵老李子树,枝枝裹满树苔,树苔让它们显得格外苍老,老枝末有有短短一截新枝,擎米粒大小的芽苞儿,天天看都是米粒大。坡上桃树的桃珠儿约摸比黄豆粒还小一点,每个小珠儿都是一朵桃花,我着急看花,天天去查看有没有变化,左看也是这么大,右看也没有动静。我问爸爸桃花几月开,他说四月份,我心说难怪有诗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山寺大概跟我们这里气候差不多。
坡下住的伯伯从门口路过,问他干什么去了,他说上街买东西,好多铺子还没开始营业,都不着急,那个买馒头的上个星期就在洗笼屉,今天还没蒸上馒头。让他进来坐他也不来,就隔着院子同我们聊天,伯伯说:“这天气真是天天雨”,这边接话说:“嗯,可不是一天落到晚”……一声递一声的多半是些废话,伯伯在那头又裹了他的叶子烟,点火抽上了,烟抽得差不多了,才又慢慢地朝他家走去,只见他回到家坐在阶前,还是抽烟。伯娘进城带孙子去了,他一个人在家,时见他坐在阶前,久久不动。
天终于放晴了,母亲去割苞谷杆,她背着手,手上拿一把镰刀,在林子里选了一根长藤,慢慢地朝地里走去,悉悉索索地割苞谷杆,又把它们拢成一堆用藤捆起来,半蹲着把竖起来的捆子往肩膀上顺。苞谷杆太重了,母亲年纪也不小了,她的腰弯得极低,缓缓地朝家走来,她一步步地上坡,穿过菜园,又慢慢地从两棵梨树下过去了,最后把苞谷杆往牛圈前一卸,长舒了一口气,一点一点地直起了腰。暮色四下,我看她从远处极慢极慢地走来,心里就如这大山一样有一种宁静而苍老的感觉。
作者:田一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