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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甜言蜜语中沐浴:福楼拜《包法利夫人》

时间:2020-10-18 17:29:13    来源:

满怀憧憬、爱读小说的漂亮姑娘爱玛嫁给平庸的乡村医生包法利,会产生一点变故,很正常。这个故事不仅仅属于爱玛,还属于天下所有的“爱玛类型的姑娘”。

对婚姻并不知情,在她原先的想象中,结婚和现实的生活肯定不同,至少在蜜月期间,应该表现出一些灵异色彩。比如新婚燕尔,携手畅游一番,可以在海湾边尽情呼吸柠檬树芳香的气息,站在夜暮下的别墅露台,两人手牵着手,仰望满天鉴星。因为爱玛觉得世上是该有地方专门出产幸福,就像一株特别的植物,生长在那些沃土之上,移到别处就会枯娄。为什么她就不能在瑞士山区别墅的阳台上凭栏眺望,就不能在苏格兰的一座茅舍里品味闲愁?而伴在旁边的,是一位身穿垂尾长长的黑丝绒礼服,衬衫袖口饰有花边,足蹬软靴,头戴尖顶帽的丈夫呢!”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她的梦幻,她的丈夫似乎也从来没有猜测到这个愿望,而且这个男人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使得她大所失望。

“他像人行道那样平板,人云亦云的见解好比过往的行人,连衣服也悉如原样,听的人既不会动情,也不会发笑,更不会浮想联翩。”

刚刚结婚,她已经讨厌他的麻木,他的迟钝。可能包法利是处于正常的状态,过夫妻生活嘛,有必要这样虚虚地花好桃好么?这个人的嘴也真笨,为她买了一匹马,明明是一桩讨好爱玛的事儿,在一个花花公子嘴里能够口吐莲花成一首小诗,而到他的鼻子下边,冒出的却是干巴巴的新闻稿:“我想你准会高兴的,就跟他说定就买了下来……我做得对吗?

爱玛的不安分,是所有这类女子的不安分,她原先寄希望于丈夫能够“花心”一点,时间一久,这个愿望得不到满足,就容易“变坏”。在他周围的男性伙伴中,最符合她“花心”口味的大约是罗多尔夫了。罗多尔夫很快掌握了爱玛的内心需求,看出她丈夫是一个平庸之辈,于是亲自导演了一场勾引她的戏,而重头戏则是他和她一块儿去看农展会

这个情场老手并不急于发动进攻,开始是温尔文雅的,采取了迁回战术,很有耐心地跟她探讨所见所闻,直到最后,他才展开火药味浓浓的、但又恰倒好处的进攻

个偶然的话题,罗多尔夫开始指责那种陈规陋习,同时夸张地颂扬激情,而爱玛听了,表示异议,认为道德准则也得遵守。爱玛的异议正撞上了花花公子的“枪口”,他开始了他的演讲,尽管听众只有爱玛一人:“为什么要对激情横加指责呢?这世上唯一美好的东西,难道不正是激情?英雄气概的源泉,创作灵感的源泉诗歌、音乐、艺术乃至一切事物的源泉,难道不正是激情吗?”这个演讲的目的很清楚,就是想勾得爱玛的芳心。他从谈论梦预感谈论开始,然后论及吸引力,再渐渐谈到了意气相投,而且强调难以抵制的吸引力又是如何在前世的缘分中就定好的。他一边演讲,一边出击,暗中捏住爱玛的手,这只手躲避了一回,但出击者很有耐心,再过一会儿,他又捏住她,那只手就不躲避了,他能觉得那只手热乎乎地颤动着,象征着这个女子的心之城门将要被攻破读者期待的“兵临城下”,并没有出现“战事”,农展会后,这个情场高手泥鳅一般地突然消失,他使用了老套的但又很实用的欲擒故纵的手法,这种手法通常在情场上屡战屡胜。他故意躲避了六个星期,再出现时,他开始真正的“攻城”了。“是的,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您!……想起您我就悲痛欲绝…对不起!……我要离开您……永别了!…我要走得很远很远…让您以后再也听不见有人说起我!…可是…今天……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把我推向您的身边的!因为天意是不可违的,天使的微笑是无法抵御的!

面对美丽、可爱、迷人的天使,一个人是会身不由己跟着她走的!无论是谁,听了这样的话,都不会无动于衷,更何况爱玛从来没有听见过这种“滚烫”的抒情,她被感动了,“城门”早已“洞开”,“她的虛荣心,就像一个人在蒸汽浴室里全身松软地舒展开来,整个儿都沐浴在这番话语的温暖之中了。”

花花公子继续表白,说自己每天夜里都来到这儿,望着您的屋子,望着月光下闪着银辉的屋顶,望着在您窗前摇曳的花园里的树木,说到这儿,还唉声叹气,“唉,您是不会知道有个可怜的人就在那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这和《广岛之恋》中的那个德国兵一样,躲在窗外倾听丽娃的弹琴,琴声没有打动人,倾听者倒让人感动,或者说这是情场上一种经典的打劫对方的方式

罗多尔夫成功了,爱玛仅仅成了他的情妇,她当然不这样以为,她把这个感情看做是另外一个生活的开始(她又开始做梦了,她的脑袋像是一个不断制造梦幻的工厂),但这个梦刚拉开序幕就立即曲终了。

爱玛失败的原因之是爱听花言巧语,但这也情由可原,几乎没有人不张开耳朵热烈欢迎“花言巧语”。假如说爱玛犯了错,那么只能归咎于人性的弱点,这一个弱点像毒药一样害了自己。

如果要讨论故事的合理性,就会发现这个伟大的故事仅仅建立在包法利的那张笨嘴上,这个建立的根基似乎弱了点,假如他也学会了花言巧语,那几个花花公子就无机可乘,当然故事也不存在了。

《包法利夫人》美文摘录
■罗多尔夫则跟包法利夫人谈起了梦、预感和吸引力。演讲者追溯到人类社会的蒙昧时期,描述了那个蛮荒时代的人们怎样栖居在森林深处釆食栎实为生……罗多尔夫则从吸引力渐渐谈到了意气相投……这位年轻人向少妇解释了这种难以抵御的吸引力是如何由前世的缘分而定的“就说我们吧,”他说,“我们为什么会相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机缘?这想必是我俩特定的气质在吸引着我们,让我们走到一起,就像两条河穿越遥远的时空,终于汇合到一起来了

说着他捏住她的手,她没有抽回去。

■这些话他听得太多,所以已经不觉得有新鲜感了。爱玛跟别的情妇没什么两样,新奇的魅力,渐渐地像件衣裳那般滑脱,裸露出情爱永恒的单调,始终是同样的模式、同样的强调。这个征逐情场经年的男人,却不会从表白的雷同中分辨情感的不同。因为,为情欲所煽动的嘴唇也好为钱财所煽动的嘴唇也好,在他耳边喁喁说着同样的情话,他是不大相信这些话里会有真情的,他心想,这些夸大其词的话背后,只是些平庸之极的情感而已……人类的话语就像一只裂了缝的蹩脚乐器,我们鼓捣出的旋律想感动天上的星星,最终却落得只能逗狗熊跳舞。

摘自《月亮下的蛋》
作者: 若隐\程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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