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地出差回来,一到家我就到阳台上去看那片树林,它还是那个样子,如我离开时一样。只不过正在刮着这个秋天里的第一场四级北风,树们不时地倒伏着,颠簸着,像一个痛不欲生的人。
虽然天色已是黄昏,我仍然可见中间那一片让我痛心的褚黄——原来那里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玉兰、水杉、榆杨,但现在,却是一片砍伐后的死寂和空虚。周围的一圈作为幸存者,在为它们哀悼,又好像是醉生梦死。对于它们,所存的时间也不多了。
我曾经是非常羡慕作为一棵树的,不蔓不枝,亭亭玉立于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上,向大地延伸,向天空舒展,枝叶间流动着鸟鸣与风声,自在无言。
现在却发现原来树也有乖张的命运——这里原来是一片苗圃,它们原本应该是一棵棵修长漂亮的绿化树,与高楼大厦一起站成风景。可是等到它们蔚然成林了,它们所在的地方却成了房产商的目标。
其实我也是受益者,困居斗室多年的我,将成为这片住宅区的居民。为此我焦急地等待着它破土动工的那天。我的希望的开始,也是这些树们生命的终止。所以,我常怀着矛盾的心情看着眼前的这片林子。
我是在我临产前住到在这片树林旁边的这所小屋的,现在孩子已经4岁了,我常常带着孩子到阳台上看树和小鸟,讲它们的故事给它听,女儿早早就知道,小鸟的家在树林里。
一群群的小鸟们像一张张游动的网,在树林的上空盘旋,伴着细碎却又噪杂的声音,那是一场莫名所以的狂欢,也许只是因为活着,为了树,为了鸟,也为我怀中的孩子,我的眼和心都随着它们而飞舞起来。
下雨的时候 ,树间会飘起一些淡淡的雾霭,温柔而又清洁,想掬起一捧来吸进自己的肺腑深处。忧伤时再看看这些树,那些无以明状的心事在与它们的对视中一点点地消融了。
我想我的前生一定是一棵树,受了这凡尘的吸引,于是化身为人,所以我有了人的烦恼。
树是没有烦恼的,一定也没有恐惧。所以当刀锯相加时,它们岿然不动,只是看着,用一双双冷眼,绿色的树叶的眼睛。
果然,当对树的大屠杀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有人打110报警了。事态急转直下,不久就传来消息,说是房产商已经被起诉了,这是这个城市最大的一起破坏绿地案,被课以巨额罚款。唉,羊毛出在羊身上,这意味着,我为此付出的将更多——在钱之外,还有那片不复再有的能养眼养心的绿色,那些鸟们优美的身影。
我庆幸自己是一个有腿的可以行走可以逃避噩运的人,又懊恼自己是一个需要遮蔽,热爱宽敞、明亮、舒适的人。
有树林的鸟是幸福的,有树林的城市是幸福的,有房子的人们是幸福的,房子边就是树林的人们是幸福的。
谁是不幸福的?
PS:
我现在从阳台上还可以看到我当年所住的蜗居的窗口。
在阳台和窗口之间,直线距离不过三四百米,时间跨越十多年。
人间事,已是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