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志国
一
一九九八年历史上一场罕见的大水,仿佛在一夜之间把一个小穷屯子活生生地给“淹没了”。当时洪水来势凶猛,屯子进水了,也有少数人家的屋里也进水了……虽然当时房子并没有坍塌,但是由于小屯子整体地势比较低洼,抬眼望去,大水晃晃,小屯子泡在一片汪洋之中,情势岌岌可危!
那段时间小屯子里可以说是一片混乱。大家都心绪不宁,愁肠百解,心眼小点儿的整天惶惶不安,好像末日来临似的。以往尽管日子过得穷一些,大家也都习惯了。人们也没有什么过高的奢望,就想求个太平,没病没灾地,安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行了。可老天爷不管你那套事啊,它发起飚来谁能管得了它呀?从长远的角度看,屯子迁址重建是一项势在必行的事了。
于是,在当地乡政府领导的决策下,全屯子的人全部临时迁居北山。等待上级安排。说到“北山”我要说一句,所谓的北山也就是地势略高一些的沙土包子而已。这要在平时又有谁愿意去那个破地方呢?荒山秃岭地,别说长庄稼了,就连草都长不出来。只有这次发大水了,才有机会彰显一下它的身价。特殊时期,也不用上级有关部门审批建房地点啦。上得北山后,搭建窝棚的位置,大家相中哪就在哪立窝棚。
于是,小屯子的人们男女老少齐动员,都用最快的建筑速度搭建起自己的“住斋”来。虽然谈不上拔地而起,可就一、两天的功夫,形状各异的临时“住斋”都立起来了。看上去还真不错!虽算不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可也算得上洪魔袭来时,小屯子人们在当地乡政府和小屯子党支部的领导下,抗洪自救的一朵“奇葩”吧!那时人们就等待洪水过后,盼望着小屯子迁址重建。只可惜那时没有手机拍照,没能留下这一珍贵的历史画面,有些遗憾。
这个小屯子就是我童年到青年时代生活过的地方:吉林省镇赉县哈吐气蒙古族自治乡东查干屯。
二
东查干属于受灾末端。水势流到这个屯子好像就戛然而止了。相距不到五百米的西查干屯就安然无恙。
这么说吧,东查干屯在这场水灾中,不仅仅是有惊无险,而且还因祸得福了。不知是住了几辈子的小屯子,一下子给夷为平地,整体往后移大约二百米重建。新居宅地就好像找过什么高人给看过风水似的,据说是一下子就盖在了龙脉上了。要不人们为啥都说“人挪活,树挪死”呢!这句话虽然谈不上有什么科学依据,可还是有一定的规律性啊!
全屯子人在北山的窝棚里住了一段时间,洪水逐渐地撤下去了,小屯子的人们又都陆陆续续地先搬回被洪水淹过的老房子里临时居住,等待抗洪救灾新居落成。
一年之后,小屯子的人们欢天喜地地搬进了上级政府给盖的砖瓦结构的新居。
搬进新居那会儿,全屯子男女老少各个都喜气洋洋,笑逐颜开。原来那些悲观沮丧,借酒消愁的乡民,也都开始眉目舒展,喜形于色了。从此,人们安居乐业,小屯子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一片幸福祥和的景象。
一晃二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
东查干这个小屯子逐渐发生了翻天履地的变化。
原来那座荒山秃岭的北山,现在是满山遍岭都栽上了果树,树木繁茂,硕果累累。昔日寸草不生,白茫茫的碱甸子,碱泡子,这块不毛之地,全部变成优质稻田了。小屯子住宅区,红砖碧瓦的民房,一座座、一排排整齐地、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如今小屯子年收入几十万的人家也不在少数。收割机等大型农具和家庭骄车应有尽有。五十几户的小屯子年产水稻上百万斤。
小屯子不仅仅是物质生活提高了,关键是人们的精神面貌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听乡亲们说话的语气,看他们生活的品位,就连左邻右舍的那些爷爷奶奶,大叔大妈们的眼神也和过去比都明显不同了。都充满了精气神。小屯子的的确确是真的变了,和过去相比真的是今非昔比了。我做为从这个屯子走出去的一员,从心底为这个小屯子,为这个小屯子的父老乡亲们感到骄傲和自豪!
三
老房子的旧址已经荡然无存了。庆幸还留下一处唯一的参照物——原供销社。虽然有供销社这么个参照物做对比,也只能看个大概位置了。
我每次回到老家都想拭图找一下和父母生活过的老房子的位置,生产队“社房子”的位置,还有我们小伙伴们经常玩耍聚集的地方,完全看不出来哪是哪啦,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全是一片连一片绿油油的稻田。
回忆儿时的往事,想起父母,我不免会生出莫名的伤感,每次都怅然离去。
记得小时侯想上哪去都非常随意,没有路也不要紧,我们可以走大甸子超近儿去。现在不行,你走不了,全是稻田,除了村村通水泥路外根本找不到别的路。
我这个人就愿意怀旧。在我人生当中童年时代的记忆最牢、最全,很多细节现在还记忆犹新。其它年龄段的一些记忆相比之下就比较模糊了。譬如当兵时好多一个排甚至一个班的战友现在都叫不上名字了。唯有童年时的好多事儿记忆依然是那么清晰。
屯子虽然被洪水淹没了,可童年时许多美好的记忆已印在脑海里,融入到我的血液中。
四
一九六二年大约是九、十月份吧,由于挨饿我们家从外地搬迁到东查干这个小屯子。
那年我十岁,上小学三年级。来到一个新屯子,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上学的第一天,我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怯生生地来到学校。当我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全班同学的目光一下子都聚焦在我的身上。本来就胆怯,再加上自己穿着也很破烂,真的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面对那些陌生的目光,一时不知所措呀!可是这一关终究是要面对的。第一堂课我心不在焉地熬到了下课。
下课以后等待我的是更大“厄运”。五、六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蒙族小孩子将我团团围住向我挑衅。这里的孩子们太欺生了。他们不但在学校欺负我,放学了也像一群狼似的跟在我后边,一直把我撵到家房后才肯罢休。
上学一共不到十天,我就死活不念了。我认可挨父亲揍,也不想去学校被那几个小子欺负了。任凭父亲怎么打骂让我回学校读书,我就是不念了。父亲也豪无办法,最后还是妥协了。
父亲说:“不上学就得出去捡牛粪去,不能在家待着”。
那年一冬天我捡了好多牛粪,春天的时候,我父亲把牛粪装进用柳条编的大囤子里,母亲用我捡的牛粪做饭整整用了一夏天。
记得那年冬天天气格外的冷。吃完早饭不用爹妈说,老早就主动出去捡牛粪去了。南甸子、东甸子,到处都留下了我稚嫩的脚印。
那个年代的冬天你说咋那么冷呀!穿的也是不行,破棉袄里面连个衬衣或背心一类的内衣都没有,就穿一件空心棉袄,腰上扎个麻绳,小手冻的裂满了大口子,还往外流着脓血。
我恨那几个小子,是他们害得我有学不能上,一个仅仅十岁的小孩子每天都要出去捡牛粪。
捡粪时我的小脑瓜也没闲着,一个完美的复仇计划在我的脑海里逐渐形成。
我心想着:必须要打败这几个小子,我要把失去的屈辱和尊严一一地找回来,小子们,咱们走着瞧吧……我采取各个击破的战略战术,首先我要把那几个“小爪牙”们治服,让那个“头”最后孤立无援,我就可以找机会一举把他拿下。
不久就放寒假了,我的复仇计划也即将就要得到实施。
记得有一天其中一个让我碰见了,我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摁倒在地,骑上就开揍,直到告饶为止。其他几个也都是按着同一个战术让他们个个跪地求饶,甘拜下风。还剩下一个“头”了,我觉得就轻松了许多了,我有必胜的信心。
由于我连续治服了那个“头”的几个手下,“头”以往那个猖狂劲儿就没了,但仍用挑衅的目光窥视着我。我也在寻找机会和他一决雌雄。
记得是六三年的春天的一天,我和那个“头”真正交手了。就在他们家的院子里,满院子都是牛刚拉出来的一堆一堆的稀粪。我们抱在一起在牛粪上滚来滚去,他手下那几个小“爪牙”们别说帮他,就连拉架都不敢上前。这时“头”他妈妈急忙跑出来往下拽我,嘴里还不断地用蒙语骂我,时不时还在我的后背上打我几下。任凭他妈在上边怎么拽我,我就是死活不松手。
最后“头”服了,我站起来昂着头以胜利者的姿态大步流星地走回家去。
从此,在这个屯子里乃至在学校(后来我又回学校读书了)没人敢再惹我。说句实话,在这之前我从没和同学或一起玩的伙伴打过一次架,楞是被这几个小子给我逼成了爱打架的毛病。
有句话说得好:“不打不成交。”有意思的是,成年之后这几个打架对手都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和哥儿们。我当兵临走前这几个好哥儿们特意陪我去坦途镇照相馆合影留念。
五
那个年代盼过端午节不亚于盼过年。只有端午节这天能随便吃煮鸡蛋,平时是吃不到的。再就是过生日时我妈能给我们煮一个鸡蛋。其实吃鸡蛋不是主要的,主要盼的是端午节这天大孩小孩都要去南山大沙坑里玩。
那时的大沙坑是如此的壮观,长有几百延长米,宽也得有一百多米。青一色金灿灿的黄沙子,沙坑有好多像小岛子似的沙柱子,很高,我们始终都没办法攀登上去。所以好多青燕在上边絮窝。我们的到来会给青燕子带来恐慌和威协。它们在空中盘旋着,“喳喳喳”地叫着仿佛在向我们示威。沙坑里有好多大大小小的贝壳,还有古时代的泥盆碎片,据说这里远古时曾经是大海,这只是传说而已。
我们这些孩子们在沙坑里做着各种开心的有趣的游戏,滚鸡蛋,磕鸡蛋,最好玩的是孩子们各自分成两伙占领一个小“岛子”,把湿沙子攥成团投向对方,看谁的“火力”猛压倒对方谁就算赢。那个场面真有点像一个老电影《沙漠追匪记》中的激战情节。从早上一直玩到吃中午饭了还舍不得离去,这一天就别提有多开心了。
那次,我和老伴韩淑云回老家时特意去过南山想找一下童年时的回忆,可是好失望啊!原来那些壮观的画面完全没有了。很可惜,很失望!那么好的自然景观在历史的长河中早已化为乌有。
在以后的那些年,由于学校不放假等种种原因,我再也没得机会在端午节那天去那个“大沙坑”玩儿了。
这让我和我的伙伴们都非常扫兴。可是那年,我们不想错过一年就一次上山玩的机会,最后还是玩的欲望战胜了理智,我们把学校能否饶过我们的事抛到九霄云外,趁老师不注意我们几个“逃学鬼”就擅自悄悄地上山了。
终归人数太少没有玩出什么花样来。我们又回到屯子西边的水库来洗澡。说实话那个季节根本不是洗澡的时候,水太凉。我们都赤身裸体的在水里站着打水仗玩。正玩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听到岸上有人笑出声来。我们同时抬头往上一看,糟了,大事不好!我们的班主任杨雨霖老师在上边正看着我们呢!可能他已看我们多时了,我们全然不知。此时,我们不知所措,慌慌张张各自找衣服穿上。后被杨老师把我们这几个“逃学鬼”整到办公室罚站,一直到中午放学。
现在有时回想起这件事都觉得非常好笑。
六
南北二屯撵着看电影是那个时代留下的记忆。那时农村的文化生活特别少,大人和孩子们就是盼着放电影的能到小屯子里来。只要屯子里来了放电影的,全屯子男女老少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就跟过什么重大节日似的,尤其是孩子们,老早就提前去占座(占最佳位置)。
本屯子放的电影看完了,这还不算完,周边的几个屯子都得去看。
有一次大官屯放电影,我们屯也去了不少人,我和三弟也想去,又怕回来时挨父亲揍,我俩犹豫了一会儿,天就有点黑了,当我们俩走到北山“乱死岗”前,天就很黑了,我们前后都不见一个人影了。只有前边黑压压一大片坟包。顿时我们都紧张起来,头发好像“刷”地一下都来竖起来似的,两腿发软,我拽着三弟一溜儿小跑回到了小屯子里。在家门外转了好几圈没敢进屋。我领着三弟去生产队的场院里,在麦垛里搭一个小窝,我和三弟钻进去在里面躺着。时间长了感觉又冷又害怕,我对三弟说:“咱们还是回家吧”!反正回不回家三弟都得听我的,回家挨揍也没他的事。那时我可羡慕三弟了,听话,从来不挨打。
当我们俩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只见父亲怒气冲冲直奔我来了,手里还拿条绳子。后来我妈告诉我说:“你爹准备把你吊起来揍”。我看大事不妙,拔腿就跑。父亲就在后边追,追了一阵子也没有追上我,也就罢了。
我在屯子里绕来绕去徘徊了好长时间,最后我还是敲开了邻居二姐家的门,在二姐家住了半宿。还有好多经典难忘的故事都已印在我的脑子里,想忘都忘不掉了。
在这个小屯里我满打满算生活了八年。一九七零年冬季我参军了,那年我十九岁。一九七六年复员,在家待一个多月,之后就参加工作了。
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仍念念不忘那八年之内小屯给我留下了那么多值得回忆的往事,并已编进了大脑留存程序,时常翻出来浏览。
每一次回老家找老房子位置是我必须进行的一件事情。我多次伫立在老房子的大概位置上,感慨万千。这里曾经是我梦绕情牵的地方;我怀念那个并不富裕的小屯子;我留恋那个年代的风土人情;我忘不了童年时代的美好时光;我更忘不了98那年洪水袭来的日子。
洪水,你能淹没我们的房子,毁掉我的家园,但你永远淹不没我脑海中小屯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