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
文/戴全心
刘家屯村的大集有年头了,刘老汉说自从记事起就有。沿街房屋由低到高,由窄到宽,由暗到明,不知翻盖重建了多少次,如今还出现了不少小楼房,但大集却丝纹没动。
大集设在东西穿心的大街上,二七是它的集日,集市凡是沾“农”字的东西就有贸易,聚聚散散地溜了一大街,喧嚷起起伏伏,十分热闹。
刘老汉今年七十多岁了,他家的家门口正冲着大街,出门就是集。每逢大集,他就和一只山羊出现在了家门口。羊跟前的食料,随着季节的变换而转换。他坐在矮凳子上,累了就倚在门框上打盹,有时睡得很舒服,显得对集市麻木不仁。牵羊的绳子系在凳子的一只腿上,羊动他知道。羊站累了,就卧下后半身,十分温顺,反刍得快慢和停歇,变奏着它的胃口和喜乐。它每次出现在集市上,都显得格外精神。毛色光洁如雪,从头到尾,不见一根乱毛破坏它的颜值。眼睛里又亮堂又温善,是一只帅羊!
现在,大集上的买卖正热火朝天,吵闹声塞满了大街,向天空弥散。刘老汉却抄起手臂放在双腿上,垂下头,像声雾中的一座根雕,不动了。大街的喧闹已经把他催眠到了梦境。羊半躺着,头却端庄地抬着,大集上的大动静会惊动它眼里的静好。特别是刘老汉的几个动作和声响(譬如刘老汉磕头、打鼾和咳嗽等),格外会引起它的关注、惊觉和担忧。然后,它深深地送去慈祥和关爱地一个眼神。
大集有羊市,在大街西头河边的一块空场上。
有一个人走过来,细细地端详着羊,当他想把手掌压上羊时,羊忽然抖擞出精神,强力地从地上弹起来,几步跨到了刘老汉的身边,直直地瞪着那人。它不知是投奔依靠,还是占据依靠进行防御。
“老伙计,这只羊怎么卖?”那人缩回了手,把目光转向了刘老汉问。
“不买,走开!”刘老汉低着头生气地说,一只手伸出来向外赶着。
那人知趣又悻悻地走开了,忍不住地又回头瞅了羊几眼。羊感激地用头蹭了蹭刘老汉的头,再没有卧下,眼睛里的亮堂和良善却复归如初。
不一会儿,又走过来一个人,穿着一身散发着膻气味的衣服,五大三粗的,不知是开老汤锅的,还是屠夫。他的目光犀利而又阴沉地穿过了羊的价值。羊望着他,眼睛里马上布满了风云,眼圈中的沾濡仿佛发射出了刺芒。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后,盯了刘老汉一眼问:“多少钱,你喊个价!”
“不卖,走开!”
“不卖,你还牵出它来干啥?”
“不卖,就不能让它出来凑凑热闹,看看光景吗?”
“这不是玩弄人吗?”那人火了,大声喝斥。
刘老汉和羊的四只愤怒的目光射上了那人。这时,一位刘老汉的邻居走过来,跟那人低声耳语着。
刘老汉以前放过羊,和羊有过半辈子的生死之交,靠羊财养大了三个孩子。三个孩子却像羊毛一样被风吹走了。一根在城里,一根在东北,还有一根在临乡。老伴呢?五六年前,被一阵阴风刮向了西南,再也没有回来。现在家里喘气的就剩下他和这只羊了。
那人听了邻人的话后,心肠软了下来。他像自然自语地说:“喔,原来羊是他的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