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银佩
下乡驻村前一天,打点行囊,媳妇给我塞了一个大理石蒜臼。
我苦笑,这位石将军不动声色地把守着厨房窗台,未曾被用过。
蒜臼自然是捣蒜用的。在家乡,蒜汁捞面条是夏季出镜率最高的面食,调个凉皮凉粉, 也离不了蒜泥做佐料。
一个人在村里,最省事的午饭就是煮面条。村部的花坛被我开辟成了菜园。一年四季,辣椒番茄、青菜葱叶轮换着下锅。有了蒜臼,撒点盐,捣鼓些蒜、辣椒和韭花吃着更香。
走访村民时,常见蒜臼的身影。院墙跟,柜子角,石槌在臼里随意杵着,其貌不扬,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终于有一次,我目睹了用这玩意儿制作辣椒油的全过程。主人取下防尘的塑料袋,将炒熟的蒜、大茴、辣椒、花椒和花生倒进臼里,捣成泥状,倒出加少许香油,色香味俱全。剩下的就是配馍下菜,大饱口福,可吃月余。
蒜臼比不上碾盘、磨扇和石磙那般显眼,但看得多了也觉得别有洞天。常见的青石臼,上下磨平,腰身略细。村史馆的红石臼,粗糙至简,连鼓槌都保持着石块的原状。
盯着一个个蒜臼,仿佛能看出制造者的手艺和心境。打磨过的的六边形底座,应该出自一个做工苛刻的石匠;通身刻着斜纹,腰部凸起一条颇具艺术元素的石带,想必是为财大气粗、追求华美的雇主一錾一锤打造;臼窝浅而窄,估计是个小户自己凿的,不愿费太大功夫。
倘若到村子里走走,兴许能看到硕大的对骨舀。这名字起得非常接地气,人体关节一个略凸,叫关节头,另一个略凹,叫关节窝。又厚又深的石舀,锹把粗三尺长的木杆石槌,可不就是一“对骨舀”嘛,这种大号蒜臼劲小的人用不来,一般几家共用,捶个红薯面、碾个玉米糁,或者捣豆子。
蒜臼本是石头,不值几个钱,但历尽千锤百炼,见证历史演进,经亿万年前的火山喷发和地壳运动而完整保留。若按“臼龄”算,往往有数十年的光景,传两三代是常事。我衷爱旧物,无法抵触蒜臼的朴实和内敛,粗粝的凹槽和印痕,仿佛时光在自然流淌。
在今天乡村的语境里,“石匠”行当已然消失。农田里很少再见到躬耕的姿态,石器时代的角们安静地立在原野上,那是布衣百姓追求幸福生活的印记,是乡村传统文明的挽歌。
旮旯儿里的蒜臼,捶打声中热爱着光阴,痴心如故保留着温度。有生活的地方就有蒜臼,有蒜臼就有生活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