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星空豪博
人的一生中有许多东西值得留恋与怀念。有过老屋的人,老屋一定会是心里最留恋最怀念的事。
我们陕北人不叫屋,称屋为窑,分为土窑、石窑、砖窑。我们家住过土窑和石窑,也有过砖窑。这些窑洞成了永不释怀的念想。
民国年间,兵荒马乱。陕北兴起革命,我爷爷与陕北红军领导人高岗、吴亚雄、曹开诚成了结拜兄弟,他们常来石湾我家的窑洞商量事情,或者躲避风险。他们劝识文断字的爷爷投身革命,但是有了大烟瘾的爷爷不愿冒险,甘心过平民的安逸生活。
石湾向阳湾里的窑洞现在仅仅是一个个黑洞口,没有了窑洞的模样。对着这些黑洞口二爷、我奶奶、我爸爸和大大(伯伯)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过去的事情。
前年修铁路,装载机推开了一个窑洞,炕头的墙壁上清晰地留着高岗的诗句:‘今来此处脱避难,觉得四处好艰险。’我才觉的老辈们滔滔不绝的故事的可信度是真的。我们几代人把石湾称呼为老地方。
在高岗他们闹红军的几年后,因为灾荒,我们举家离开横山,逃难到南老山(过去对延安等地的称呼)。二爷和太祖父去了甘肃的华池县,我爷爷他们去他的挑担(连襟)居住的地方落脚,这里就是我的故乡一一宋坪。
半孔窑洞半间房,这就是我们的家。我和姐姐出生在里。这半房半窑成了我的旧居。
上世纪六十年代父亲请村里人帮工打(挖)了三孔土窑洞,三米来宽,六米多深,土坑土灶台,门上顶着半圆窗户,泥巴粉刷的墙壁,我们一家已觉得幸福满满的。
后来来了北京知识青年,十班的十个女生住在小院的一孔窑洞里,让小院充满了生气。
不久公社要修水库,水位要淹没我们的窑洞。身为村支书的父亲啥话不说,找个临时住所,算是搬迁了。
我们用政府给的三百元补偿,开始营造自己的家。在水库的坡上选址,雇了榆林来打工的两个本家爷爷,开始了漫长的工程。
开初是刷窑面子,因为山势太高,一层一层往下退台子,远处望去如层层狭窄的梯田。窑面刷好了,开始打(挖)窑,窑洞之间是三米的窑腿子,匠人用板镢斩过,留下整齐的纹路。所以称为窑面子。打窑是很艰难的,胶土里夹杂小石粒,一两天就找铁匠打镢头。最艰难的是攻烟囱。匠人先在灶台开一人高的洞口,人站里边,用尖铲子向上钻,把.犁地的铧装上把子,一个人把握着把子,不停的转动。两个人像压跷跷板一样,上下扇动木板,一寸寸向上攻。我放学和周末一直和工匠一起干活,所以每个细节都记忆犹新。
我们忙活了四五个月,新家才收拾好了。土窑洞冬暖夏凉,住着别提有多舒服。
可是, 没住几年,父亲回了一次横山老家,在二爷、伯父和大姑、三姑的劝说下,下决心要回横山。.秋天收了庄稼,打了粮食,一家人坐上长途客车走了。我一个人在安塞中学读高中。腊月放学也回到了横山。
我回家里,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生活习惯。我们住在别人家的旧窑洞里,黑乎乎的,晚上睡觉不时有泥土落在脸上,甚至是眼睛里。第二天起来,被子上落了厚厚的一层土。我开始怀念宋坪,开始怀念我的老屋了。
1978年我们开始兴建自己的窑洞。在选扯方面我和父亲发生争执,我要在山下修建,出入方便,人不受罪。父亲坚持在山上修建,他认为安静,没什么搅扰。几年后,防汛部门说上游大坝有可能决堤,山下的许多人家上我家避险,有人把缝纫机、箱柜这些值钱的东西寄放在我们家里。父亲为了证明他的正确,特意对全家人:看看咱们家多保险?
修建的时候全家人很辛苦,一个美好的梦想鼓舞着大家,拓展地基的时候,全家一车一车往山下倒土,连年近八旬的奶奶和不满十岁的三弟也参加劳动。
那时候工匠工资很底,匠人一块半,小工一块钱。那时候人们很和睦,一家修建,户户帮工。我和父母亲、二弟一有时间就铲石头上面的土层和渣石,就近取红色石头,用它起窑洞的拱洞。去很远的地方拉回青石做窑面石。先后分两次修建了六孔石窑。我们所付出的劳动真是无法言表。
奶奶和父亲先后离开了我们。我们兄弟三个先后成了家。我们开始打算放弃我们辛苦修建的窑洞。想到山下居住。因为山上太辛苦了,山下往上拉粮食非得全家上手。山上往川里送粪,沿着环山小路,男人用肩膀扛住架子车,女人踩着后面的车杆。两个人往上拉空车气喘吁吁。山下的村里人戏称我们是华山人家。
在山下修建是很不容易的。地基是最难解决的。
我先选择了河对面的二十亩地,准备在那里修建房子,建一个苹果园。结果村里不同意搁浅了。
又选择了一个石坬,动用水泵用水拉土方。雇人打炮开石。道班朋友用翻斗车拉风化石垫公路,每天放学我和妻子带着两个儿子,一车一车往沟里倒渣土。干着干着觉得不宜居住,花費了两千块钱(我俩的月工资不足百元),付出无数艰辛,毅然决然放弃了。
又瞅了一块公路边的地基,给村里人家送烟,好说歹说,商量不成。去你的吧,我不修房子了。
我和妻子就住在我工作的学校,妻子给教师灶做饭。这样将就了好几年,觉得没房子是万万不行的。开始寻思修房子。
我和村里、乡政府商量建一个私立幼儿园。村里、乡县答应并批准,给我一块地,东挪西借,通过民间借贷,修建了幼儿园。我们也有了住处。
十年以后,因为没生源,教育行政部门,由鼓励支持者变成了限制剥夺者。我就不再招生了。房子变成了真正的家。
后来,我退休了,和老伴进城带孩子。房子就闲着。真是放不下的儿女,回不去的老屋啊!辛苦修建的房子离我远去了。
再后来,我也加入城镇化的大潮,城市里有了自己的住房。老屋成摆设,再也回不去了。
房子是是用来住的。一次次被淘汰的老屋是用来看的想的。当看到响水古城的青砖老屋时,心里说那是祖上的老屋,与我何干?记忆里只有那满尺的古老的大青砖。每每上坟看到石湾的土窑洞时,只觉的是老地方。只有看到高岗的诗句时,才想起老人们讲的那些故事。
安塞小村宋坪的老屋无法忘记,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是我劳动的结晶。我横山小镇山上的老屋,我的幼儿园无法忘记,是我们奋斗的见证。
老屋,老人住在老屋,被称为空巢老人;老屋,老人离开老屋,又成了流浪者,成了漂泊的人。
老屋,有讲不完的故事,有扯不断的情。我心中的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