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樊泽宝
回忆往事,犹如昨天,时光流逝,已是遥远。
尽管孩童时代家里很穷、苦,生活条件差,但对那些曾经却刻骨铭心,挥之不会,并一直侵占心头,往往是一份记忆、一个故事…
童年时正处生产队年代,那时乡村的田野从草树发芽到万物凋零,这期间大队会安排专人看坡、看山,严禁个人私自伐捡。直到农历十月底,生产队对山野不再看护,允许村民到已收过的庄稼地里搞复收,叫“放坡”;统一安排村民到山林拾草、砍柴,叫“收山”,所有的收获归社员个人所有。
此时的田野经生产队精收细作加无数次的复收,基本已颗粒归仓、寸草归垛,个人再想从空旷的土地里捡到残留的农作物基本是徒劳。尽管如此,但每当生产队“放坡”后,心存侥幸的村民依然会全家出动,在已被翻耕的地瓜地、花生地镢刨锨翻,偶尔也能刨出残留小地瓜、碎地瓜甚至是地瓜根子,依然是心满意足。因那时的口粮稀缺,部分人的温饱还是问题,捯出的地瓜带回家首先是人吃,人不能吃的喂猪。
正常年景花生是捯不着的,但遇到秋季多雨的年份,花生成熟时因地里雨水多,收花生时因其蒂把已在秸子上腐烂了,部分就留在地里,尽管也复收,但多因泥土包裹难发现而遗弃。“放坡”时天气早已干燥,人们在花生地里刀剜镢刨会有收获;或到已种上麦子的花生地里捡拾,雨水已将包在花生外壳的泥土冲刷干净,在地里有时能捡到;多数已发芽但也舍不得丢弃,挖出后带回家喂羊喂兔子。
在坡里复收的同时,随手把家里养的羊牵到田野的沟、堰放养,或让孩子牵着放,此时的原野尽管空荡无物,但刺槐、柳树上偶有残留的干叶被寒风吹落和越冬的零星野菜,便成了羊的美餐;更多的是在傍晚时分趁坡里人少,牵着羊到生长旺盛的麦田里让其啃食麦苗,待其大快朵颐、肚圆脖短后在夜色中回家。
对庄稼地经轮番找刨后,残留的地瓜花生基本清光,在无物可寻的情况下,人们就开始刨苲子根。秋收时社员将玉米、高粱、大豆和黄烟等农作物的秸子从根部割掉收走,这些作物的苲子根就留在地里。
当时家家户户做饭靠烧柴草,在无草再拾的季节,挖刨各类苲子根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挖刨苲子根是繁重的体力活,尤其是玉米、高粱和黄烟的根系大,需先用镢头刨出,再用胳膊粗的棍子猛敲打,将根系里的土抖净。在地里一棵一棵的掘刨,一会就大汗淋漓,即使天气寒冷也穿不住厚衣服,掘一天会腰酸腿痛,但没办法,为了吃上热乎饭,只能不辞辛苦干到底。
每年此季,人们把坡里的苲子刨光了,农户的庭院或胡同里便多了垛干净的苲子根。
“收山”与“放坡”是同时进行的,不同的是“收山”刚开始由生产队统一安排、分配,“放坡”后完全是个人行为。
当年我村有三处大的天然林场,分别是在村西南的西岭、离村四五里路的存钱和离村六七里路的北岭,还有东河、南河、北河、西河、东平子刺槐沟、桲椤场和北涝洼子等七处等中小型林地,都有专人看护;除北岭离村远,大队在林中盖有看山房,看山人护林期间吃住都在那里,直到“收山”方可回家外,其他几处都是日常巡护;记忆中每年住在北岭的是村中一位樊姓老人,比我高一辈。
这些林场面积不同,西岭和存钱近百亩,北岭上百亩,其他几处几十亩不等,主要植被是松树、柞树、刺槐、棉槐、柳树和山草、茅草等。
每年开春后,看山人就职责到位,其实那时的社员因常年的思想教育觉悟高,基本是不敢、不想、不做损公济私的行为。偶有胆大妄为私自进山砍伐林木和偷草行为的,一旦被大队干部或看山的发现,不仅要大会批小会斗、本人作检讨,还要扣工分(因社员手里没钱),既丢人现眼,也得不偿失。
每年霜降前生产队安排青壮年劳力进场收割刺槐、棉槐和桲椤等硬木条子,既为保留树叶子喂牲口,也在农闲时用这些树条子编制推车篓子、仓库存粮的囤底等物件,再留一部分供生产队饲养院烧火馇猪食,再有剩余就年底分给社员。
根据村里社员的居住分布情况,大队对林场进行统一划分。西岭、西河由村西头的生产队向社员分配,其他的由大队测量后分配给另几个生产队。因林场里的植被生长的不一,各生产队再按社员家庭人口数量、林场草木生长情况等再进行划分界定。为显公平制阄,然后生产队开会、组织抓阄,各自认命。
我家住在村东头,属第三生产队,每年都到北岭“收山”。
生产队界定好各家的林场数量和位置后,头天下午再由干部领着到现场用绳子丈量、撒石灰粉布界,以免收山时发生纠纷。
各家在进山前将割草、砍柴用的镰刀、锄头、木叉、扁担、竹(铁)筢、提篮、网包、绳子、翻皮手套、破旧麻袋以及用水泡好捆扎刺槐条子的胡黍秸等物件备好;还要在头天晚上煮上一锅地瓜、饼子和“宁子”(陶罐)水,收山时中午在林场吃饭。
按照生产队的统一规定,基本是三四天的时间,各家各户天不亮就整装出发,到各自的场地收拾。
第一天到场后,有残留刺槐、棉槐和桲椤等硬柴的家庭,大人戴上翻皮手套,用镰刀一棵一棵的收割,割下后一堆堆放好,割完后用木叉挑在一起,使木棍压紧,用事先泡好的胡黍秸捆扎成群,然后挑到路边堆放;其他人则用镰刀割山草、茅草等,各类草木生长了半年多,此时树下的干叶、沟壑的山草层厚背深,在齐腰深的草层里人们挥舞着镰刀,一搂一镰, “嚓、嚓”声连片,一会儿身后便是成趟堆放的柴草。
此时满山遍野全是人,各家都散布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忙活着,也顾不得按时吃饭,渴了就举起“宁子”,口对着“宁子”嘴,“咕咚咕咚”的喝几口。
忙时过得快,转眼就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各家场地的柴草大流也就收拾的差不多了,人们这才坐下休息,并从附近划拉一堆细碎的烂草点上火,将地瓜饼子扔到火堆里烧热,趁休息的空闲填饱肚子。
下午剩余的时间就是将已收拾好的柴草打捆往家送,硬木枝条和山草捆绑方便,用绳子一捆一捆的绑好,一头两捆,将扁担插在中间,一挑四捆,有的人家就开始往回送;捆绑其他杂草是技术活,需两腿跪地,用两手均匀的将松散的杂草一缕一缕的放到腿下挤压,形成一米左右的方块,然后两手从两头近挤着拿到已铺在地上的几根枝条上,枝条下已铺上了根绳子,然后依次将压好的方快草叠放,垛到半人高时,将绳子捡起,两手将草垛勒紧,以此类推,把拾到的草全部捆好,将扁担头插在草垛上头的绳子缝隙里,一挑两捆,挑起后晃晃悠悠的。
拾草容易运草累,因路途远,拾时不嫌多,途中方觉沉。从傍晚开始,人们便肩挑人托地往家送,有用扁担、担杖挑的,有用木叉、筢杆抉着的,有背上抗着网包、麻袋的;年轻人把手推车、地排车的两侧插上木根,把车装得既高又满,像移动的草垛。
路上运草的人群熙熙攘攘,蜿蜒数里。车载的相对快一些,肩挑的越走越累,走走停停,一路要歇息好多次,尤其是妇女、儿童,从天明走到天黑,走到村边时几乎崩溃,真是欲罢不能,挨到家后便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个中滋味难以言表。
后两天依然如此,只是拾草的工具主要靠筢和锄头,头天已将硬枝类的柴草清理,剩下的就是地上的杂草干叶,先用竹(铁)筢搂,搂的一堆一堆的,对杂草还是打方块捆扎,树叶子就装到网包、麻袋和大提篮里;用筢搂不净的地根子草和山草墩等,就用锄头耪,直到把地面修理得干干净净,然后才肩挑人抬的收工。
最后几天进场的人就少了,大部分家庭前几天已拾光,再进场只能是上松树上去摘零星的松球,用铁筢将土层里细碎的草叶子拖拉成堆,在上风口里用手捧着溜溜,从下风处将碎草叶收集成堆,尽管收获不大,但过了此时再想收拾就更困难了。
收一茬山能解决一个家庭几个月甚至半年的做饭柴禾,草沫子尽管不如柴草易燃,但其闷燃的时间长,烧尽之后的灰烬多,是冬季捂炕取暖的最佳草料。
当年寒冬时节,母亲总会在晚饭后在锅里加上水,在锅灶的灰烬上填满草沫子,第二天早晨掏锅底灰时依然是热的。“放坡”与“收山”结束后,村民一年的辛勤劳作也就到头了,除青壮年劳力还要搞农田基本建设外,大部分人开始了守热炕头、蹲南墙根晒太阳的冬闲日子。
春归夏至,周而复始,当年的生活年年如此。
日月流转,时代变迁,昔日传统的农耕已成历史。新时代已使人民丰衣足食,生活水平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爱的家乡,永恒的记忆。从青年到老年,尽管离开老家已久,一些人或一些事已随风而逝,或在记忆里褪去颜色,但其所蕴含的诸多精神元素却丰富了我的精神世界!
作者简介:樊泽宝,青岛西海岸新区六汪人,喜欢文学并用文字记录生活的60后;山东社会科学界联合会省级理事,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文章散见于报刊或微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