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马克思肯定的一批英国现实主义小说家当中,威廉·梅克皮斯·萨克雷( William Makepe Thackeray,1811-1864)的特点是偏重描写英国资产阶级的风俗人情,尤其擅长揭开所谓“上流”社会的阴暗面。萨克雷描写“上流”社会是有生活基础的。他本人出生在资产阶级家庭,受过贵族化的教育。成年后,他继承父亲的遗产过了一段资产阶级公子哥儿的阔绰生活,因此他熟悉英国“上流”社会的排场和贵族资产阶级礼仪背后人与人之间的真实关系。青年萨克雷很快把遗产挥霍光,不得不开始独立谋生。他学绘画,想以卖画为生,后又转去搞证券交易,还曾协助诉讼代理人经办民事案件,但都难以为生。从三十年代起,萨克雷开始了“以行数计价”的卖文生活,在十几年间用笔名发表了大量讽刺资产阶级时态习俗的中短篇小说以及散文、札记、游记、书评等。他的《势利眼集)(1847)准确而无情地揭露了资产阶级的痛处—形形色色势利眼的表现,使他成为小有名气的讽刺作家。在他的这些早期作品中,要算中篇小说《巴里林顿》(184)最有艺术力量。这是关于流氓、骗子巴里·林顿在战乱的十八世纪混水摸鱼的故事,一九七七年美国把它拍成电影,颇为轰动。
八四六年,萨克雷的代表作《名利场》出版,奠定了他在文坛上的地位。
《名利场》还不是英国社会生活的全面的画卷,但就它所描写的私生活场面而言,其中对资产阶级社会世态炎凉的揭露是非常深刻的。《名利场》描写了英国上层社会的各种典型。这里有出身名门望族的斯丹恩勋爵,由于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不彻底像他这样的贵族被保留下来,在一些重要场合代表国家,并仍然享有各种特权。小说中的奥斯本和赛特笠是当时的大富商,英国真正的统治者,仗着钱财而骄横不可一世。作者根据自己的细致观察,着力描写了他们的粗鲁、没有教养、自以为是和道德虚伪。克劳莱爵士则是处于颓势的乡间贵族。他不甘心失败,为了挽救衰落的家业,学会了资本主义经营方式。赛特笠的儿子乔斯,是英国驻海外的殖民官员,他又懒又笨,是个十足的寄生虫,可是仍然在印度发了财,可见英国殖民主义制度的腐朽。而奥斯本的儿子乔治是典型的资产阶级暴发户子弟,处处模仿贵族少爷的气派。此外,书中还有形形色色资本主义社会的寄生虫,食利者。作者称他们是“一群极端愚蠢自私的人,不顾一切地为非作歹而又热烈追求浮名浮利”。所有这些本来互不相干的人物,在萨克雷的巧妙安排之下都由于一个女人的作用而互相联结起来。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女人无论从出身教养、社会地位哪方面来看,都是没有资格进入这个集团的。出身低贱、来路不正的利倍加是个靠姿色和诡计混世的女骗子,起先,她作为赛特笠小姐的同学混入赛特笠府上。她始而勾引乔斯,向往到印度去作殖民官太太;没有成功,她就到乡下克劳莱府上作家庭女教师。这时她胃口更大了,一心想作克劳莱男爵夫人。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利倍加向上爬的心太切,她等不及克劳莱男爵夫人病亡,自己抢先嫁了男爵的次子罗登,这样就永远失去了作男爵夫人的机会。不过,作为罗登太太利倍加自由地在上流社会厮混,她与史丹恩勋爵关系暧昧,靠这种关系使他们夫妇的那种全无收入的小家庭照样过好日子。通过利倍加的这些活动;英国“上流”社会的腐朽被揭露得淋漓尽致。利倍加命运的起伏变化本身就把资产阶级标榜的体面与道德扫荡以尽。例如利倍加以史丹恩为靠山得意时,人们对她毕恭毕敬,只是后来当丑闻传开,人们才想起从道德原则谴责她。这不是彻头彻尾的假道德又是什么?利倍加身败名裂之后,转而对乔斯进行敲诈旦发了财,竟又成了人人尊敬的体面阔太太了。在萨克雷笔下,所谓“体面”的资产者和利倍加之流“不体面”的混世者之间,实质上没有区别。这是比一般仅只揭露资产阶级恶德丑行的作品更深刻的地方。
《名利场》中另一条重要线索是奥斯本与赛特笠这两个资产阶级家庭命运的变化。通过这种变化,作者深刻地揭示了资产阶级的思想面貌和心理特征以及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冰冷的关系。奥斯本原来地位低微,靠朋友赛特笠的提拔,爬上去了,而赛特笠却在生存竞争中败下来,破产了。这时,奥斯本不仅与他反目,撕毁儿女婚约,而且还要骂他是骗子,从“道德原则”上谴责他,因为不这样,就不足以证明自己的反目是正当的。奥斯本又在婚姻问题上与儿子发生冲突,断绝了父子关系。当儿子战死在滑铁卢的消息传来后,奥斯本作为父亲的痛苦还交织着被剥夺了继承人的懊丧和气恼,好像儿子的死是故意跟他做对似的,那种心情被作者描写得十分细致、复杂,是金钱关系渗透人与人之间的天然感情的一个典型的写照。萨克雷的现实主义的深度还在于他不仅揭露了资产阶级的伪善者,而且反过来也看透了那些道德理想的真诚信奉者,如赛特笠的女儿爱末莉以及助人为乐的杜宾少校等,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的真诚在那个社会的竞争法则面前是苍白无力的,他们注定是生活中的失败者。
总之,在《名利场》中,作者从私生活角度为我们绘制了一幅十九世纪英国“上流”社会生活的讽刺画卷。他受十八世纪现实主义小说家菲尔丁的影响,在故事之外还有不少插话,有的感叹世人如此热衷于浮名浮利,有的是讽刺性反语。一般公认萨克雷现实主义的特点是冷眼旁观玩世不恭。不过有时也有感伤主义的东西,如对爱末莉的命运的处理等等。这是十九世纪英国现实主义小说家的通病,萨克雷也不能完全避免。在继《名利场》之后发表的《彭旦尼斯》(1848)、《纽可姆一家)(1853-1855)等小说中,感伤主义的色彩更浓了因此达不到《名利场》的现实主义批判的锐气。
除《名利场》之外,萨克雷的另一部重要作品是小说《亨利·艾斯蒙德》(1852)。书中把历史事件与虚构的平民的命运交织在一起,表现了十七世纪末英国“光荣革命”之后保皇党人的复辟活动。在这里,萨克雷批判了脱离人民、醉生梦死的王位觊觎者、反动贵族的总代表詹姆士三世,歌颂了英国“光荣革命”以后保护资产阶级利益的威廉三世。《亨利·艾斯蒙德》里出色地再现了十七世纪末十八世纪初的社会环境和时代气氛,是英国历史小说的重要代表作。萨克雷是个多产作家,全集有三十五卷之多,但真正在文学史上有影作品还是《名利场》与《享利·艾斯蒙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