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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霞 | 疯狂的迪拜

时间:2020-10-18 18:06:51    来源:
刘云霞
 
 
1
 
外地人来迪拜,登塔是必有项目。借由一部电梯,读秒的瞬间已完成了由地到800多米高空的飞升。
耳鸣目眩,惊悚刺激,迪拜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一叶从海底升起的“帆”,一棵匍匐状长在海上的“树”,一个梦幻般飘摇于海中的“地球”;帆船酒店、棕榈岛、世界岛,迪拜的人工造岛项目,凌空视角下一幅奇特的海上景观,迪拜把它做成了本酋长国的LOGO,又借世界建筑至高的迪拜塔(又名哈利法塔),让人们能不翼而飞地纵目饱览,而后再惊叹连连:啊呀,了不得了迪拜!
海与沙是迪拜的前后院。沙漠是长不出庄稼的,种活一株绿植要投入数千美金,故有“富不富,看种树”之说,门前树越多、绿荫越茂密这家人就越富有。作物难活,迪拜就在沙漠上“种”建筑。中规中矩难有人理会,要“种”就是“奇葩”:
螺旋状拧着的、鸟蛋状的、钢笔尖似的、蜂窝似的,方的、圆的、弧的,单体的、并立的、簇拥的,只有人想不到的,没有迪拜盖不出来的;水、陆、空三路望去,是不同花样的建筑博览。
站在迪拜塔鸟瞰,最显赫的,是楼顶、楼体上随处可见的“EMAAR”字样。世界房地产巨头伊玛尔把总部设在这里,夯实了一个区域的“文”眼,越来越多的建筑师、设计师、建设者从世界各地纷纷同题跟进。机声隆隆中沙石一点点“长”成景,随后又有看景、醉于景和在景中穿梭摆渡的各类商家不断汇入。花花绿绿、熙熙攘攘中,一个波斯湾边的贸易小镇,一个沙漠上与骆驼相伴的游牧家之国,突然间就成了“联合国”。四处走来,衣着白黑袍的迪拜本土人倒成了少数,被多数的外来者看成了景。
 
 
 
迪拜最热衷世上之最的打造。迪拜贸(Dubai Mall)、室内滑雪场、高尔夫球场、赛马场、知识村、金融中心,海中的,沙里的,在制高点上标新立异,让世界看过来;然后再穷尽一切可能,让人“嗨”起来。嗨到到了迪拜就不愿离开,嗨到在此活一遭便死而无憾!
迪拜人讲,夜晚他们的家即使熄了灯,整个屋子都“卜棱卜棱”闪金光,墙上是黄金挂毯,屋顶是黄金内饰,真正是金“壁”辉煌;公共性奢华消费娱乐场所也都是黄金属性的,连马桶五金件都金灿灿亮瞎人的视域。把海围在自家园内:亚特兰蒂斯、七星帆船等超星酒店有海洋餐厅、海洋客房,迪拜贸等顶尖处所有高逾层楼的水族箱。
这些天辽地阔、光鲜亮丽的所在,不由人自惭了刘姥姥之形秽:阿弥陀佛,“铜臭”原是阿Q之言,物质存在也是可以淘涤人身心的。
据说有亚裔富婆买下了世界岛之上海崇明岛,诸多款爷也在棕榈“树”之岛独栖一枝在碧海中逍遥。
人性放纵的边界,吃喝玩乐的巅峰,来吧,只要有钱!在他处,钱好比最生理的性需求,明明离不了,也只能含而不露或偷摸摸明推暗就;而在迪拜,只要有钱,尽可以高调张扬。停在楼顶的私人飞机,出送入接的劳斯莱斯,钱与有钱人在这里珠联璧合于大雅之堂。
想迪拜人的胆识和想像力也是因钱催生、异化的。海中造岛、南极运冰、人工截雨、热沙上堆雪山似的滑雪场、豺狼虎豹为怀中宠物,似乎天上的星星只要撞进了视野也可摘它来做自家灯泡的。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要有。
 
 
 
作为阿联酋酋长国之一,以“酋”为基点,胚胎里缀着天蒙地昧的原始,生发的却是宇宙万物、人性秘道的大开放,像是开了天眼。
那天乘游艇由迪拜河飘向波斯湾。一路看见迪拜完成式、进行式的填海造岛工程。鸟瞰是棕榈岛、世界岛上的碧浪环屋,道路叠翠,平视却是岩石叠岩石,像一根脊椎骨椎椎相延于波斯湾深处。所延之处,是迪拜新增的海岸线,迪拜望向明天的视线。
想当初,当成山的沙子岩石狂泻于水中时,习惯于固有生态的水族们一定经历了一番无头脑的奔命;惊慌中或随沙石融身人工礁石,或被网进巨大的水族箱从海底走向人间世界。一道玻璃之隔,一边是川流不息的人流,一边是熙攘中的深海水族;迪拜与宇宙中心、自然心语之间,似乎只有这一道可透视的玻璃幕,只要愿意,随时可以穿入。
宇宙太遥远抽象,一时难于听清它的回声。
但目下所见,任性的迪拜其胆其识其术,不由人为之仰目。
同样是沙漠加石油的算式,财富降临时,当众多石油财主沉醉于源源不竭的聚宝盆时,迪拜想到的是坐吃山会空,果敢地以石油为启动资本,在转型中救国求未来,在沙漠上写下了区域盛衰,人群尊卑的别样答案。
就职于迪拜贸的中国青年小马说,在迪拜用餐,是可以用手机和钱包占座的,话里透着对客居地治安环境的肯定。域内如此,环周望去,波斯湾及其周围从来就浪高风急战事不断,而位居湾内的迪拜却能独于这硝烟弥漫中辟出一方富足安适的桃花源,你道是奇也不奇? 
 
 
 
2
 
8月的迪拜,室内外冰火两重天。室内从不关停的空调让人每入立即加衣着被。而室外,高温五十度以上,即使在夜间,依然如笼蒸火烤。进出间,忽而汗如雨下全身湿透,忽而凉风渗透肌肤,将汗液滤得净干。
站在屋内,隔窗外望,热浪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又一重重化雾凝水狼狈地糊在玻璃窗上,让人从内向外总是雾里看景,难有一孔清晰的视角。
午夜时分,街上的车川流不息。在无处可遁时潜入夜色寻一份微凉和快乐。迪拜本土人的生活往往是从下午17时左右才开始慢慢进入高潮的,一直到凌晨四、五点甚至通宵。
晨曦微露时,一位印度保洁工正在寂寥地打扫着迪拜刚刚入睡的夜。从高处俯瞰,高楼丛林间隙,他像一个随时可能被吹没的花色瓢虫;面对面,像铁人罩了一个花布衫:他的头上戴一顶桔色布帽,黝黑的身体上套一件桔底绿道的保洁服;一双笨重蒙灰的车头鞋,看不出布或皮质,唇上一绺胡须蒲公英种子般花白着。外貌看起来像六旬老人,但“老人”说,他刚48岁,来迪拜10年了,期间只回家五六次。他谦卑的笑,让我想起常年在外打工的表哥。表哥年近六旬了仍是家里的壮劳力。也是候鸟般,只在年时才回家一次。或许对他们而言,漂泊就是生活全部和活着的意义所在。
以那位印度保洁工为节点或许更早,在行人越来越稀少的街头,花色“瓢虫”逆着人流、迎着热浪却越来越多地涌动起来。修路的,建楼的,交通运输搞服务的,机器上,路面上,脚手架上,地沟里,沙滩上,从帽子到着装以红黄蓝白不同颜色或搭配,区分着他们在烈日里的不同岗位分布。
衣服与岗位的对应也只在窗口服务或面对游人的岗位,比如海滨浴场救生员。建筑修路的,帽子或软或硬或只是一块布包头,颜色五花八门,着装长短不一,有的随意一个工装色系的背心套在长袍上,只一个象征意义。
在“Garhoud皮草及中东土特产中心”外,一条在修的马路上,几名工人正坐在大车旁的庇荫处小憩。其中一位脱掉厚重的工作鞋,一手甩着鞋,一手拧着被汗浸透的袜子;另一位长袍下长裤,脚上一双凉鞋和裸露的脚都是灰土色。
简单一个招呼,他们立即停止了交谈和手中的活动,像答记者问一样认真回答每一个问题;当示意可否为其拍张照时,他们立即站起来摆好姿势绽出笑容;那份高兴,就好比快门一摁,他们就会爬出密不透气的劳作随相机会晤了诗意远方一样。
和工人们的交流仅几分钟光景汗已几重流过,心慌口干几欲中暑,而他们与这种极限状态的对峙却是全景式常态。
 
 
 
迪拜酋长说,羚羊和狮子都在沙漠上,不奔跑,不是被吃掉,就是被饿死。
奔跑的迪拜,需要酋长及贵族集团上天入地的气魄,更需要迪拜之外从脑力到体力各方面的身体力行者。
迪拜外来人口占80%以上,印巴人又以这80%的80%之多奠定着迪拜有阶社会的基础。
迪拜向以公共基础设施良好著称,四季如夏中,商场、酒店、公交车亭、过街天桥等公共活动区,被围成了火中冰炉,凉爽得宜人;但印巴大军的大巴车里只一台“老爷”电扇象征性地摇着昏老的头。也许长期高温下劳作下的免疫力,他们铁皮一样的肌肤上已没了冷热苦痛的感觉。
租一个床位而不是一间(套)房,是包括印巴大军在内的大批外来者常态。床“舍”是他们身体稍作腾挪又立即上路的地方。他们的时间表上,工作填满了表心,生活只是工作的墙砖泥缝;他们撂荒了家庭,把自己作物般大撒把于陌生城市的边边角角,在貌似个体解放走向人性禁锢,有印度劳工甚至卖身为奴。
想像不出,还有什么样的窘境会甚于“奴”。
有多少荣华富贵,就有多少血泪汗水。
在迪拜,巧遇了阿联酋总统的能源顾问,加拿大人,与同为博士的加籍华人夫人同行共居于此,年收入逾百万。他们以自我存在,优雅地在生存和生活间划了一条线。
除了塔尖人物,迪拜的外来人多是扎堆存在的,有技术原因,也有熟人效应。
荷兰人是来填海造岛的,欧美人是来设计策划的,巴基斯坦司机多,印度劳工、保洁工多,尼泊尔、菲律宾人集中在酒店,另有孟加拉、斯里兰卡、摩洛哥、阿富汗等周边诸多沙石般寻机填缝的广泛存在,他们互不相识,在捕获各自的营生中,互为链条,支撑起多元化的迪拜大社会。
旅游线上相遇的中国人,导游、旅游公司、购物店、中餐馆,多在旅游链条上。四川姑娘小兰和男友原来都是导游,游购食住导引中,一方落下来,开了个“大蓉合”餐馆。大蓉合之“蓉”, 兼成都之“蓉”和国际之“融”二意,在兼容与特色中将一个小餐馆经营得有声有色。
“大蓉合”落在迪拜,也只是无根之木。非移民国度的迪拜,外来人开公司是要本土人担保并控股的。国际化中的自我性,把住中轴旋舞一周,迪拜的摩天轮就这样嗨起来。
 
 
 
3
 
沙漠落日,一幅静谧的图画。
波涛状的沙海尽头,西天上一轮圆日由豆白、金黄、桔红,色彩越来越绮丽,坠入沙海时,又奋力抛洒了漫天殷红的轻纱。天地间,一切都在这轻纱笼罩中朦胧起来:远远近近沙丘上人群的欢呼雀闹、沙谷里时隐时现冲浪的越野车、箭一般呼啸来去的摩托,渐渐都梦境般没了声音。
只剩下夜。
太阳是抚着沙漠肌肤西下的。贴一篷梭梭草仰卧于沙丘上,温热却不灼人,如人的体温熨帖。
人类自发明光电以来,夜总是很吝啬的,即使在荒寂的沙漠里。天地对望,硬要划出地上的夜,似乎已不能。
看天空,一弯柳叶状的月眯缝着眼,月不明,星也很稀疏。偶有“流星”划过,是人类飞机在走。
放眼望去,地上却是一簇簇一串串星海灿烂。
成串连环处,是盘旋在沙漠上的公路;成堆成簇处,是专为游人打造的沙漠营地。
生命禁地的沙漠,原只有“生命之舟”的骆驼可以昂首天外的;而今,毛细血管般密布的沙漠公路,把黄沙漫漫,举目茫然等有关沙漠的词语切割得没了注脚;车胎稍稍放气,即可在黄沙“沼泽”上越野驰骋。此所谓沙漠冲浪。车子上冲下俯,左旋右转,每一个拐点都像在生死临界。多数人闭了眼高呼尖叫,为惊险所惧,亦为惊险所驱,只为过程刺激,不为目标所达。
沙漠冲浪,貌似浪奔浪涌,恣意潇洒;线路实则是探了又探,选了再选。人的安全之外,绿植、动物,都要有意避开以保护。远远地有石头堆似的骆驼群,那是沙漠的原住民。
人工饲养的骆驼在沙漠营帐外。
来沙漠骑骆驼是必修课。之前还在为阿拉伯单峰驼,骑在峰前或峰后纠结不休,此时才发现,这里的驼是“没”峰的,三截倒“U”型的铁棍箍在驼背,又在背上蒙了布,驼便成了没峰没棱的前后两骑区。几个白袍划地为营,各自在划定区域指挥着游人围圈而游。驼们机械地完成着起卧围圈行走间的动作,日复一日。
人骑在骆驼上,骆驼行走于沙海中,一个标准的商业定格。许多人来沙漠心无旁骛,只是为了这一瞬间:以投币的方式换回一个某一时空的纸质标本。
沙漠于是很喧闹,沙漠于是依旧寂寞。
 
 
 
营帐内早已High起来。
营帐中心是方形舞台。台上,跳肚皮舞的、玩鹰隼的、炫火技的;周遭,有瓶装沙画、阿拉伯自助餐、卖烧烤饮料的、托着鹰榫有偿照相的,供阿拉伯水烟的。其中,有打包于沙漠冲浪的配套服务,有借光的营生,打的是阿拉伯旗幡,叫卖者却不尽是本土人。
一个黑袍女独坐于一个营帐中,是专为游人画汉娜的。有人来时随手一勾,秋风落叶就是一幅画;无人时就寂寂地坐在夜色里,远远望去像一个黑色的逗点。汉娜,是阿拉伯妇女钟爱的一种手绘,新婚时由婆婆为儿媳点上第一笔,以祈神灵护佑;而今,一个个游客手上臂上开满了花花草草,只为千里迢遥后在异域签个到。
层级享受是一种有效的营销手段,人因钱划群分级。舞台正方阶梯形高位,是收费的VIP上座;另两方呈放射状排在台周,是免费的席地大众席。活动于营地中的人,又由服务与享受服务、吃喝演娱供应者及消费者两群组成。
台上台下,等上等下,幕前幕后,有时也很难划线。就说这印巴人吧,迪拜国度中劳苦工的主力;但在这VIP的上座中,在奢华的酒店和消费场所也不乏吸着水烟,看着节目,逍遥自在的印巴人身影;在驼杂人嘈,烈炎蒸烤着的脚手架上,鲜有欧美人身影,但在这沙漠营帐烟熏火燎中也有白肤蓝眼者在忙不迭地谋营生。
沙漠营账里圈着一个相对论。就像电解容器内不断转换中的正负离子,无意中维持了一个动态平衡。
大千世界,天上地下。时空有时也是相对的。譬如此时,如果能跃上那架流星似的飞机,在不同的经纬线上穿梭,没准会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前方朝霞托一抹蓝色的晨曦,后方夜幕上缀着星光点点,前昼后夜,时间以空间的形式分割对视。
曲终人散。
营帐里灯火阑珊如行将熄灭的夜的灰烬。沙丘如天降卧龙黑黢黢不见首尾;骆驼、梭梭草尽归于夜的黑。沙狐、蟾蜍、蝎子等沙漠里的夜生灵该出动了,它们是沙漠的梦。
人的梦在路上。
沙漠公路上,灯明明灭灭悬在夜海里,如大地半睁半眠的眼。印巴司机一个摁键,满世界飘得都是《拉兹之歌》的音符。
荒寥无边的夜沙漠里,每一个灵魂都在流浪。
 
 
刘云霞 
 
军转干部,中国散文家协会理事,山西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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