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故乡的记忆是模糊的。也许正是因为记忆模糊,心中的那份牵挂才更加美妙,就像一壶陈年老酒,每每触动它那醇酣的香气便会飘然而至……
——题记
1、老宅门前的石榴树
老宅是指外公外婆家。记忆中我只去过两次,都是在孩提时代,基本回忆不起来了。因此,关于老宅和外公外婆的故事,有的是当年听母亲讲的,大多数都是通过微信与表妹表弟们聊天得到的。
我的籍贯是广东却出生在东北,也就是说我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成了东北人——母亲是广州人,那一年春天,跟随当了11年兵的父亲转业到地方,来到千里之外冰天雪地的大东北……如今,外公外婆和父亲母亲都已经过世了。
老宅的门前有两棵硕大的石榴树,那高高的树梢能摇曳到屋顶,繁茂的枝叶优雅而舒展,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春华秋实引人注目,其树形之大之美,在村里屈指可数。五月满树榴花似火,红肥绿瘦,宛若锦帛降临庭院。其实那石榴果的外表并不好看,没有苹果那样红润的光泽,也没有菠萝那样诱人的香味。石榴果只有一层粗糙的带着裂口的黄皮,像在咧着嘴傻笑。但是,剥开石榴的皮,你就会看到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石榴籽,每颗石榴籽包着一层粉红色的菠膜,亮晶晶的又白又嫩象一颗颗钻石,又像是小孩的牙齿。往嘴里送上一粒,味道香滑甘甜舒服极了。表妹说老宅门前的石榴树一棵果馕是红色的“胭脂红”,那是很少见的极品,一棵是普通的“番石榴”。
我的外公外婆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户人家。解放前,村里谭姓和江姓两个家族并不十分和谐,各自组成生产队修建祠堂。外公外婆两家的兄弟姐妹很多,都非常困难,他们的结合应该属于那种“盲婚哑嫁”硬凑在一起的。他们一共生育了7个儿女,尔后一起经历了“下南洋”那样悲惨的逃难岁月,可怜我的两个从未见过面的舅舅才十几岁就在途中过世了……外公外婆一生勤劳俭朴,表妹说他们平时甚至都不舍得开电灯,一次生产队负责抄电表的人不解地问她:“你们的爷爷奶奶为什么全年的电费只有十几元钱?”
不过,外公可是村里的名人——抗日战争时期,他曾经因地制宜带领村里的18名年轻人参加抗日自卫团,在流溪河畔抗击小日本,后来得到政府的奖励,每每谈起那段不寻常的经历,外公平日里严肃的面孔就会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解放后,外公一直在家务农种田,后来农田没了就在江高镇市场里卖烟草和散装米酒谋生,早出晚归十分辛苦。
也许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有的呱呱落地就注定了衣食无忧,有的人注定了只能饥寒交迫,更多的人永远只能为了温饱苦苦奔波。对他们来说,吃饭是为了活着,活着是为了赚钱吃饭——不知为什么外公外婆的性格始终合不来,老两口一辈子吵吵闹闹磕磕绊绊,也许是为无法摆脱烦躁生活的一种自卑,也许是为曾经固守的男尊女卑思想的一种无奈,也许外公生命中唯能显示尊严的就是那几个甩给妻儿的耳光……
记忆中的外婆瘦瘦的,表妹说她每天抄持完家务,就会拄着拐杖坐在石榴树下的竹椅上,静静地守在那里。她的身体不好,还患有白内障,到后来就完全失明了。孩子们总是趁外婆不注意的时候猴子般地爬上树偷摘石榴果。其实每次外婆都听得见,只是不做声,有时她故意将拐杖在石板地上磕两下,孩子们立即猴子般地散去……
初到东北那阵子,由于交通不便和经济条件所限,我们家基本没有回过老家。那年夏天,母亲带着4岁的小弟回老家看望患病的外婆,结果到了南方小弟水土不服,没呆上几天就不得不回来了。外婆特意吩咐摘了一箱子时令水果给我们带回来,当然还有那石榴果的极品“胭脂红”——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有回去过。在东北,母亲默默地克服了水土不服饮食不一等一系列的不便,用她那柔弱的身躯哺育了我们兄妹4个。外公外婆都不会讲普通话也没有啥文化,那些年外公还是坚持用他看似十分生疏的文字给我写信,字体歪歪扭扭的很多都看不懂,都是些鼓励我要好好学习照顾好弟弟妹妹的话,每次都在信里夹上一枚8分钱的邮票或一毛钱……
当年,我们家里也养了两盆石榴花,后来因为意外的医疗事故年仅40岁的母亲竟然成为植物人瘫痪在床上,在那些灰暗的日子里,一家人都乱了分寸,父亲一夜之间好像老了许多,他放弃了所有的事情,一边护理母亲,一边照料还在上学的孩子们。那两盆石榴花自然也就无人关顾,不知什么时候就没有了。
我曾经问过母亲,那老宅门前的石榴树是什么时候栽的?母亲说是外婆嫁给外公后栽的,石榴是吉祥之物,寓意着以后的日子红红火火,多福多寿子孙满堂……
前几天,表妹在微信朋友圈里晒出了几张老宅的照片,我欣喜地看到那两棵石榴树仍然枝繁叶茂朝气蓬勃。表妹说这是以前的照片,老宅已经扒掉多年了,石榴树自然也就没有了,原地重新盖起了五层楼房,小舅和表弟他们住在那里。
我遗憾当年没有能够亲自去送别外公外婆,也没有能够亲自看到那两棵石榴树花开花落的样子。
2、长长的流溪河
站在小舅家的阳台上,就能看到流溪河,那是一条被称之为广州“生命之源”的河,古往今来滋养着千百万羊城儿女,承载着岭南文化的风骨,清澈的河水穿过郁郁葱葱的山林和一座座淳朴而美丽的村庄,犹如一条长长的飘带,弯弯曲曲,慢慢地由北向南流入珠江。已经72岁的小舅说我六七岁那年回去时,他带我在流溪河洗澡,教我学游泳喝了不少流溪河水,现在不行了,河水被污染了,里面的鱼儿都不好吃了。
“还好,近年来政府采取一系列的环保措施,严厉那些非法采河沙行为,拆除了两岸的违章建筑,下大力气治理污水排放,流溪河恢复往日的风采应该指日可待。”表弟急忙接过小舅的话茬儿,我感觉他是不想破坏我心中流溪河的美好形象。那是家乡的母亲河。
记得小时候,母亲经常给我们讲流溪河上赛龙舟的故事。说相传很久以前,流溪河只是一条又小又脏的水沟。一天,有个打渔人在水沟里网住了一条小蛇。这条小蛇十分奇特,尾部有九片闪耀的鳞片。当渔人把手触向鳞片时,蛇眼里闪着乞求的光芒,十分可怜。渔人下意识地抚了一下它的鳞片,就把它放回了水沟。谁知那九片鳞忽然落了,小蛇长身而舞,化为一条小龙。原来,它是一条上天的神龙,因触犯了天条,受玉皇大帝处罚,变成这模样,它的尾巴上被加了九把锁——就是小蛇尾上的九片闪耀的鳞。玉皇曾言:“这锁要打开,除非得到人的阳气”,那渔人无意中竟打开了小龙身上的千年枷锁。小龙为了感谢渔人,在水沟里不停地翻动,并从口里不停的喷出水来,灌注在小水沟里。慢慢地,小水沟变成了大河,河水为两岸带来了五谷丰登。
以后每年的端午节,流溪河上都要举行赛龙舟活动。刚到五月初一,家家户户早已包好粽子,有圆柱形的枧水粽和银锭形的咸肉粽。还要制作些丸仔、濑粉猪肠糕、粉果、咸汤丸等小吃,统称为“煮茶”。之后便在大门口挂上菖蒲、艾叶,并分别在大小门口点燃辟蚊虫的“门烟”。还要为孩子们点朱砂、挂香包,意为驱邪辟疫。青年们则喜欢到河里去畅游,俗称“洗龙舟水”。那龙舟每年比赛完了就会被固定沉入到流溪河边那片茂密的竹林中,第二年端午时节竹林开花了,村里所有年轻力壮的男人们都要去起“起龙”,就是把龙舟从河里慢慢拉出水面,在这个过程里还要祭拜天地,烧祭品、放鞭炮、敲锣打鼓等等……
说起溪河上赛龙舟,比我小20岁的表弟兴奋不已,他说当年就亲眼目睹过那热闹非凡的场面,河面上群龙竞渡,龙舟上的划手穿着整齐统一个个精神抖擞,领赛奋力挥舞鼓槌大声发出“嗨赫”的号子声,划手们迎合着用力划水,龙舟奋勇争先,河的两岸群众奋力为自己支持的龙舟摇旗呐喊加油,一时间击鼓声、呐喊声、鞭炮声让流溪河成为欢乐的海洋——在故乡,赛龙舟已经成为乡里乡亲感情交流的一次升华,俗称“走亲戚”。至今还流传着“双龙出海四龙归”的一段佳话,说的是300年前流溪河上有两个村的4条龙船去参加南海龙船会,在返程途中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村民们相互帮助成功脱险。从此,每次赛龙舟,邻村的划手们都没有把彼此当做对手,他们相互拍着胸脯,热情地称对方为“乡亲”。当然,赛龙舟结束,村里还要以最高的礼节迎接英雄们凯旋归来。
表弟似乎很了解我的心思,特意开车带我沿着流溪河边的公路向上游揽胜,约20分钟左右来到碧波万顷的流溪河水库,从水库大坝到沿途的梯级电站,像一串串耀眼的明珠。流溪河水库集发电、防洪、抗旱、灌溉功能为一体,既是广州市的备用水源,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旅游胜地。表弟说,一到节假日广州城里很多青年人都喜欢骑车来这里观光锻炼,这里的流溪河两岸,防洪大堤之下,荔枝林一望无边,远山、近林、一泓绿水,岸边垂钓人形成了一幅又一幅美不胜收的山水画……我一次次地被陶醉了。
“表哥,你知道吗?这流溪河还是一条英雄河。”表弟充满自豪地对我说:“据说,当年流溪河两岸是一片片茂密的竹林。抗战时期,日军企图沿粤汉铁路继续北上,打通粤汉铁路。禺北爱国将领伍观淇临危受命,挺身而出,凭着自身的文经武略,组织禺北、花县民众七八千人成立了抗日自卫团,在流溪河北岸筑起防线,坚持长达7年的抗战,给侵略者以沉重的打击,他还积极捐款公益事业、建设小学校等。后人为了缅怀他,专门在江高镇中心路口修建了一座雕塑。”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抗日民族英雄伍观淇的样子——头顶军帽,身穿军服,手持望远镜,鼻梁上架着副圆框眼镜,双目炯炯有神,八字胡须威严……
哦,长长的流溪河。
3、祠堂里的婚宴
提前两天到小姨家是觉得应该有好多事要做。小姨说没事,婚宴在江氏祠堂举行,都是家族亲戚帮忙你们插不上手。最高兴的是你们千里迢迢从东北赶来,大家能够聚在一起比什么都好。现在生活好了,什么都不缺。按村子里的习俗,家族里谁家有红白喜事才允许在祠堂聚餐,也说明这个家人气旺。于是,我迫不及待地与表弟到祠堂探秘了一下。
那祠堂从上向下俯视呈“回”字形结构,小青瓦覆盖的屋顶从四个方向向正中间天井倾斜而下,四方形的黑色轮廓仿佛沉向水底的黑色时钟,又像是一砣铁,在下坠中隐隐激起看不见的漩涡。走在祠堂中,眼前仿佛出现孩童时的朦胧记忆:在偌大的祠堂里玩耍、捉迷藏,在青石板、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高兴地蹦蹦跳跳,在焚烧香烛的袅袅烟雾中想入非非却装作和大人们一般正襟端坐……走在祠堂中,我还迷恋于一种木头的香味,这是祠堂里上了年纪的木头发出的清香。在祠堂厚厚的木门上,在黑褐色的木墙上,在檐头横梁上,在楼栏廊柱之上,在花格漏窗之间,总缠绕着一种木香,如水流般漫溢,缓缓流淌,久久地在祠堂上空盘桓不散,挥之不去。这种木香,是一种清香,悠长绵延而又含蓄、内敛、深沉,仿佛与生俱来,如母亲的棉布,舒缓,温暖,软和,亲切,是亲人和乡邻的气息,是平淡生活的味道……一座祠堂,承载着一个家族的历史;传承着数百年的宗族文化气息;走进祠堂,犹如穿越历史,聆听一个漫长悠久的故事。
小姨比我大5岁,当年外公外婆十八九岁就盲婚哑嫁硬凑在一起生活,他们一共生了7个孩子,间隔都是二三年,只有小姨和小舅相差10岁,也就是说外婆生小姨的时候已经是40岁的中年妇女了,所以小姨很受宠。那时穷,我的大舅和我的母亲没有机会读书,其余的舅舅勉强读到初中,小姨却一直读完高中,在村里是少有的秀才女。
小姨不算漂亮,却心灵手巧多才多艺,针线活剪裁非常好,是织毛衣的能手,都说小姨遗传了姥姥所有的性格,清高倔强难相处,所以许久未能出嫁,成为当时的大龄剩女,后来外婆做主把小姨嫁给了本家江姓大户、生产队长的儿子,就是现在的小姨夫,小姨夫也算是一表人才,比小姨小两岁,平日里不下地干农活,傻傻地憨厚就知道喝酒。小姨给江家生了两个儿子,自然也是受到宠爱。但好景不长,那年公公意外事故去世,从此小姨一家自然也就陷入了生活危机,小姨只得在家里开了个小卖部维系生存,但两个儿子很争气都考上了高中,找到了较好的工作……
如今小姨家的老宅已经扒掉建成了5层小楼,一楼正房由小姨和姨夫住,两边的房分别租给一家超市和储货仓库,两个表弟分别住在三楼的两个两居室,其余房间全部作为公寓出租。房子是由表弟哥俩出资盖的。表弟说,老爸老妈都老了,该休息享福了,我们没有太大出息,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翻盖了老宅出租,让他们负责收租。现在,我们一大家住在一起都很开心。
小姨家紧邻祠堂的门前广场,那广场的中央是一颗硕大的榕树,下面有石桌石椅,广场一角还有一个小池塘和凉亭长廊,水中有成群嬉戏的红鲤鱼。听老辈人讲过,平日里的祠堂是冷清的,只有在过年或家族里有人家办事情时才显得热闹起来。每到过年时,家族里的每一户人家都会提着自家的酒菜来到祠堂祭拜祖先以祈求来年一家人的平顺安康。祭拜时,先摆好早已备好的菜品和三个酒杯,然后用自家酿好的水酒斟满酒杯,点燃香火插在香火罐上。点香前还有规矩:三柱香要齐平一起点燃。老人们总是会从香火燃烧的齐平状况推测来年的平顺,甚是谨慎。最后点燃鞭炮,像是用鞭炮声告知祖先年关已至,以求庇佑来年的福祉安康……不过,现在有所不同了,那大榕树下每天都有纳凉打牌的乡亲,祠堂里的小舞台也几乎每天都有文艺骨干们在排练,古老的祠堂里时常传出那委婉而悠扬的粤曲声……
按照习俗婚宴一般在晚上6点开始,祠堂里和广场上早早就摆上了餐桌,婚宴开始前,前来祝贺的亲属们在广场拍了一张全家福,背景就是小姨家的5层小楼。表弟说,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喜欢选择到祠堂举办婚宴,与亲朋好友一起在这个家族圣殿里分享结婚的喜悦。同时,领略传统习俗的魅力,感悟婚姻的真谛。至于那酒席,可用一个字总结——绝。用三个字就是——绝对棒。那是家的味道。
幽深、庄重、威严,这是祠堂给我的感觉,在众多的祠堂逐渐被现代建筑所取代之后,这种感觉仍然没有消弭。
4、坐公交车去喝早茶
四舅家住在广州白云区沙河社区。四舅今年77岁,四舅妈74岁,表妹说他们就是一对欢喜冤家,一辈子吵吵闹闹,但谁也离不开谁。老两口平日里爱热闹,这瞅瞅那看看,四舅妈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只是前两年不小心摔了一跤造成小腿骨折,治愈后医生建议要她一定要拄拐,老太太虽然服从医嘱但那拐就像是她手中的玩具。
老两口每天如一的是喝早茶,广州人习惯把喝早茶说成是“叹早茶”。散文家杨羽仪在《水乡茶居》中,对广州人叹茶的“叹”字做过详细的解释:水乡人饮茶,又叫“叹”茶。那个叹字是广州方言,含有“品味”和“享受”之意。其实,广州早茶是一种民间饮食风俗,一般都是全家老小围坐一桌,共享天伦之乐。年轻人喝完早茶即去上班,老人们一般要坐到早茶收档。这类茶客一般不去豪华酒家、高档茶楼或宾馆,而到就近街边经济实惠的小茶馆。如去高档茶楼,人均消费可以和酒宴差不多。“请早茶”也是广州人一种通常的社交方式。
来到广州后,我们入住在四舅家附近的快捷旅馆。早7点,表妹喊我们去喝早茶。我们乘坐5站的公交车大约20分钟,来到一家名为陶陶居的茶楼,这是一家极具南方风情的酒店,三楼大厅和北方的婚礼大厅一样,有五六十桌。此时,已经是座无虚席,不过表妹夫已经先来定好了桌。我好奇地浏览一下四周,像模像样地力图融入到那种闲情逸致的轻松氛围中——除了喝茶,各种各样叫不出名的点心实在让人垂涎欲滴,数量之多做工之精致更是令人叹为观止。表妹说广州人喝茶讲究“叹一盅两件”,即每人每次一般只享受一盅香茶、两件点心。吃完早茶,桌子上一定干干净净。
四舅四舅妈老两口都不会普通话,我只能与两个表妹交流,表妹说就喜欢看两位老人整天疯疯癫癫跑来跑去的样子,想去哪就去哪,想吃啥就吃啥。这么多年了,他们吃了不少苦,该享受享受了。
四舅一家原来也在江高镇,和外公外婆在一个生产队,娶了四舅妈后生了两个女儿,却遭到固守男尊女卑思想的家族的歧视,四舅其貌不扬个子小瘦瘦的,除了下田劳作还要去做搬运工,又脏又累,跟着货车到处去搬煤搬砖搬米……四舅妈则在镇里的一家小吃部打工,每天凌晨两点就要去上班。那时的生活非常困难,地里的稻谷要交公粮,家里的主食基本就是番薯(地瓜),以至于现在每每有人提到番薯,四舅都会惊恐地连连说道:“不要,不吃!”
大表妹初中毕业16岁就去广州市里打工,住在姨妈家,妹妹读完高中后和姐姐一起在城里闯世界。后来,四舅四舅妈也来到广州,一家人艰难地获得了城里户口,租了间9平米的简易平房,一住就是10年,姐妹俩都是从那里出嫁的……再后来,他们符合政府经济适用房条件,终于购买到现在这套90平米三居室楼房。大表妹一家三口与四舅四舅妈住在一起。
体验了广州的早茶,最大的感受就是两个字——精致,食在广州,这句话着实不假,广州人已经把吃早茶发展成了一种文化,用他们的从容来展示着独有的早茶文化。我知道一个最为悠闲的城市是成都,那里有满街的茶馆和麻将,有宽街窄巷,人们用喝茶来消遣自己的时光,广州人的早茶是吃而不是喝,这恐怕是与成都人一个很大的区别。这吃早茶有着融融的亲情,也有着浓浓的人情,更有一份不温不火的商情,这是一种悠闲中透露着精明,紧张中偷闲的生活。享受生活应该是每一个人的梦想,从容面对一切应该成为我们的主旋律,一个从容的心态一定会带来一个从容的生活。在陶陶居里有一副对联写道:“陶潜善饮,易牙善烹,恰相逢作座中君子;陶侃惜飞,夏禹惜寸,最可惜是杯里光阴。”想来应是绝大部分广州人吃早茶时的心理写照吧。我还注意到,广州人设宴请客,一般主人不会过分地劝酒,最简单也是最实惠的敬酒词就是“身体健康!”,而后,其乐融融。
我一直纳闷在四舅家附近有很多早茶馆,老两口为什么要坐公交车去吃早茶,表妹告诉我,在广州有个“羊城通”卡,坐地铁公交车渡轮非常方便,这些包括各大公园对70岁以上的老人都是免票的。你没有注意到吧,咱们去的那家酒店档次还算可以,但那个地方属于佛山市,酒店消费相对低些。当然,主要还是味道也不错。
也许这就是广州人,处处都精打细算,而后精致地生活。
5、东山少爷与西关小姐
说到精致地生活,表弟特意带我来到荔湾区,这里有“一湾溪水绿,两岸荔枝红”的荔枝湾公园,也就是传说中的西关小姐居住的地方。在广州有句出名的俗语,叫作“东山少爷,西关小姐”,其实源于东山向来是广州权势实力人士的的世居地,出入东山多是官家子弟;而西关是自古广州商业繁华区,出身富商之家的小姐们多数居住在那里,因此西关小姐就成了广州富贵人家才学兼备千金的代名词,她们居住的豪宅就是人们常说的西关大屋。
从明代起,广州古城西部城墙是沿今人民路一带建造的,因而城西今荔湾区一带就被称为“西关”。北接龙津路,南濒珠江,东至人民路,西至荔枝湾。西关分为上西关和下西关,其中上西关地势较高,下西关地势较低。明末兴建起十八甫,开设有十三行,清朝中后期起,西关先后兴建了宝华街、逢源街、多宝街等居民住宅区。西关是当时广州城西面的地区 ,因明清时地处南海县府管辖的广州城西门外而得名。
清末民初的西关,是老广州城最富庶最繁荣的商业集中地。当时居住在西关的人家生活水平基本都超过“小康之家”,西关大屋是豪门富商集中的“西关角”,即今天的荔湾区宝华路、多宝路、逢源坊、华贵坊一带兴建的豪宅。那时广州的潘、卢、伍、叶四大富商家族 ,以及状元、榜眼、探花,无一例外都住在西关。富贵人家多聚于西关,文化教育事业也相应发展起来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之古训亦受到开明风气的猛烈冲击。
在晚清,其实妇女们抛头露面的机会并不多 。因此每逢人日游花地,乞巧节游石门,郑仙诞游白云等,西关小姐们就会抓住机会,以其新颖的装束和高雅的气质闪现其间。她们打扮入时,锦心绣口,与同窗好友结伴而行,穿梭于西关众多商铺之间,形成了一道动人心魄的风景线。于是,“西关小姐”一语叫起来了,越叫越响,历久不衰。
据说西关小姐们的衣着一般都是长长的旗袍色彩斑斓、穿着小绣花鞋、提着油纸雨伞、盘起知性气质的头发。她们以群体的形象集中体现和代表了时代前进和潮流的方向,代表着广州女性解放的先声、代表着近代广州最风雅和繁华的生活。这些活跃着各个阶层的新女性,她们的服饰、生活方式、社会交往、学识,无不成为当时“时尚”的标志,如女医生、女学生、女运动员、女革命家等职业女性和社会活动家的脱颖而出。第一次使中国女性站到了历史的舞台上,也使“西关小姐”成为了一个历史和文化的综合符号。
新河浦位于广州市越秀区,以“东山小洋楼”著称,是广州的旧豪宅区。新河浦的区域范围大致为东起达道路、西至均益路,北接庙前西街、庙前直街、寺贝通津和广州铁路局用地,南临东华东路、新河浦涌和东山湖公园,历史建筑林立。大部分历史保护建筑为独立式低层住宅,多是仿西洋古典式建筑,以清水红砖墙、民国水刷石、西洋式风格为主要建筑特色。而具有代表性的建筑有四座,分别是春园、简园、逵园和培正路的明园。
历史上的“东山”,地势较高,地广人稀,20世纪初,美国基督教选定东山为传教基地。教会开辟的幽雅居住环境吸引了大批归侨结庐定居。从此,荒凉的东山日渐喧闹,成为一个高档建筑成群的住宅小区。东山洋楼,是民国初年一些华侨和军政官僚在广州市东山新河浦、恤孤院路等地兴建的仿西洋别墅,引来达官贵人聚居。东山洋楼今日虽有部分拆毁,但大多还保持完好,包括中共三大的旧址,已被开辟为纪念馆。
东山向来是广州权势实力人士的的世居地,出入东山多是官家子弟,为老广州的富家子弟。他们多居住在东山花园式洋房,主要分布现在的恤孤院路、新河浦路、培正路一带。这里集中了广州最具东西合璧建筑风格的建筑,体现了上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海外归侨的生活缩影,如今已成为富有情调的休闲之地,很多小洋楼已经改成艺术场馆、咖啡店等。很多来广州的人,都要慕名去寻找一下“东山少爷”的踪迹。
我认为,所谓“东山少爷、西关小姐”,其实是以群体的形象集中体现和代表了时代前进和潮流的方向,代表着广州开化的先声,代表着近代广州最风雅和繁华的生活。
广州,一个传统与现代完美交融的文化城市。对我而言,很远又很近。
广州,我深深地爱上了你。
6、落花满地
虽然进入寒冬,但广州真的不冷,和东北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看到那些广州佬们穿着羽绒服还缩手缩脚嘚嘚瑟瑟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我对陪同我的表妹说,这点冷在我们那里充其量算刚刚入秋的温度,满街还是郁郁葱葱鲜花盛开呢。表妹风趣地说,冬天你们那里下雪,而在广州却是下花,马路上落满了花瓣,清洁工每天早晨清扫的都是浪漫。
在越秀公园,我被一颗巨大的木棉树所吸引,那繁茂的树枝上开满了木棉花,有的粉红有的洁白,一阵微风吹来,一片片花瓣儿像是待嫁的少女早已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飘飘然然地走出闺房,而后洋洋洒洒地落在翠绿的草坪上——那是一种安逸、满足而又不失羞涩的美丽。
木棉花是广州的市花,在广州又称木棉树为英雄树,称木棉花为英雄花,因为它开得红艳但又不媚俗,它有壮硕的躯干,顶天立地的姿态,英雄般的壮观,花葩的颜色红得犹如壮士的风骨,那色彩就是无数革命烈士的鲜血染红了树梢。由此说来广州自然也就被叫做英雄城了。
我们又来到花城广场,这里被誉为广州的“城市客厅”,是广州市城市新中轴线珠江新城核心节点,四周有许多大树和古树,据说这里有约两公里长的步行木栈道和占地超过1.5万平方米的浮岛湖。周边有39幢建筑,包括广州图书馆新馆、广州大剧院、广东省博物馆新馆、广州市第二少年宫、广州周大福金融中心、广州国际金融中心等,可谓高楼林立流光溢彩。当然,最为特别的还是鲜花簇拥带来的那种震撼。
广州不愧为花城,到处都是那些可爱的精灵,到处都充满花香,我问表妹广州到底有多少种花,表妹颇为自豪而又神秘的说谁也说不清楚。表妹说,一到春节前夕,广州的大街小巷都摆满了鲜花、盆桔,各大公园都举办迎春花展,特别是除夕前三天,各区的主题街道上要搭起彩楼、花架,乡村的花农们纷纷涌来,摆开阵势,售花卖桔,十里长街,繁花似锦,人海如潮,一直要闹到初一凌晨方才散去,这就是广州特有的年宵花市。
广州人曾经以种花为业,早在五代南汉时代,珠江南岸庄头村一带,就有许多素馨花田,南汉王刘怅的宠姬素馨就是庄头的种花女。每天早上,花农们采摘鲜花,在五仙门渡口过江上岸,到老城门下出售,那是平日的花市。一年一度的花市,是19世纪6O年代初才形成的。那时的花市在藩署前,即现在省财政厅一带,后迁到双门底,除卖鲜花外,还卖古董、杂架、年宵品等。
一直以来,都喜欢落花,喜欢落花这个词,喜欢落花它本身。我总是会望着一处落花自吟:“孤芳自赏,应是落花成寂;问,这落花,谁人惜?谁人凄?到底是落花成寂,无处不凄凄。”落花,一个多么孤独且又优雅的名字,只一吟我就将它落入了一笺小字中,只一吟便沁在了我的骨子里。
有人说,人一生的修炼就在于品味孤独享受寂寞。我说就像落花,谢了春红,一切的美丽到最后都显得那般匆匆。落花,它于大多数人而言,是忧伤的代名词,可于我而言它始终都是美丽的。这尘世间,一人一物,都有它的宿命,生时我们都葱笼茂盛,死时又都若落花一样孤寂长眠,没有谁可以逆转宿命的来临。所以很多人也感慨,花开花落潮来潮去,唯有清风明月才可以寄托住人的相思,解读出多情人的故事,相对而言这落花也不过是清风明月下,一种尘归尘土归土的美丽罢了。然而,就是这样的美丽,只一个凝眸的瞬间,就彻底的美在了我的文字里。
许多人想起落花,都会想起寂寞,因此也有落花成寂一说。“寂”吗?是什么寂?我想大抵是无人怜惜无人欣赏之寂。知道花开的时候,世人好诗好画的为花开这一瞬提笔蘸墨,可花落了谁又怜取它的那一抹颜色?在前生它已经习惯了诗书画意的生活,一下子让它处于无人问津的日子里又怎会不寂寞?怎会不成寂?如此说来,落花还真有点矫情。可是若是不矫情,岂不是枉了“花”这个美丽的字?
说到底,都还是落花,可又有什么办法?落花也是花即便是落花满地,也要在有风有人路过的夜晚乘风舞起,舞一回夜来落花香,谁又能说不美不风情呢?其实看过了落花之后,慢慢地在时光的缓慢与安稳中,自己更是无意之间,看破了这一种平常,领悟了落花最深处的寂寞。我想说这寂也是无比优雅的。就好像无人路过它的身旁,无人知道它的芳香,它也要在无人的日子里,更美更静地仰望那一轮月光。我猜想落花的寂应该源于无人欣赏它的美,而它的优雅则应该源于一种安之处之的坦荡——人生最后的意义,或许就是有一样可以一直喜欢的东西陪伴自己的心情,一起慢慢变老下去。不过,懂得落花,便可以更从容更优雅。
花舞花落泪,花哭花瓣飞,花开为谁谢,花谢为谁悲。你曾经忽略了花情花意,花有曾经也有灿烂娇艳的过去——曾经的美丽娇柔芊枝过目。花曾流泪曾忧伤,流泪得孤独无助,流泪得寂惘忧愁。流泪的花儿追逐你熟悉的脚步,你却将它遗弃在匆匆的旅途中……
多少次,我情不自禁地说花城广州真好,表妹含笑地望着我说她好想去东北看雪花。
7、红色梅州
梅州,在我心中是红色的。因为那里是父亲的故乡,也就是说我的爷爷奶奶在那里。爷爷奶奶是什么样我不知道,只听说奶奶是个孤老太太,父亲是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被奶奶收养,父亲十五六岁的时候奶奶病逝。2007年5月,我的81岁的父亲病逝,在组织部门提供的档案中我看到,父亲是广东梅州人,1948年2月参加游击队,同年1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
记得听母亲说,我奶奶有一个女儿也就是我的姑姑从马来西亚回国,落户在梅州华侨农场,就因为这事儿,文革期间父亲险些被定为里通外国的反革命,我们一家人被下放到农村锻炼了3年,据说为澄清父亲的历史问题,组织上专门派人去梅州进行过调查,原来姑姑是当年下南洋的时候去的马来西亚,在那里靠养猪为生……不知为什么父亲和姑姑始终没有联系,算一下姑姑应该有90多岁了,她老人家还健在吗?总之我们与梅州一直没有任何的联系。
梅州,成为我心里的一个情结。我曾经试图与舅舅了解父亲家乡的信息,基本没有结果。舅舅说母亲与父亲结婚后始终在部队,父亲是那种内向型的,从不提及自己的身世。七十年代末,我的母亲因为意外的医疗事故匆匆离世,也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梅州的信息。后来父亲病入膏肓时舅舅专门来东北看望他,舅舅让父亲把老家的地址和能够联系的亲人写出来,便于以后孩子们寻亲认主,最终舅舅还是失望而归。或许,那个年代像父亲这样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太多了,他们莫名其妙地来了又默默地走了。或许,他们没有遗憾。不管怎样,父亲都是我心中的英雄。
就这样,岁月漫长而又像流水般地匆匆走过了50年。这一次我终于有机会来到广州母亲的家乡,深深地感受了那种血融于水的浓浓亲情,心里的那个情结又一次强烈地涌动——我决定要去梅州看看。在百度上搜索,广州到梅州有400多公里,梅州有551.40万人口,下辖梅江区、梅县区、兴宁市、大埔县、丰顺县、五华县、平远县、蕉岭县。父亲家乡的亲人们在哪里?谁也说不清楚。既然如此我就去梅州来一次红色之旅吧。
我来到地处粤赣边界的平远县仁居镇,站在红军纪念园前,仿佛置身于战火硝烟之中,军旗猎猎军号声声……据记载,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朱德、陈毅等率领红四军于1929年11月和1930年5月先后三次到达当时的平远县城仁居镇,帮助平远县委在全县开展分期分批暴动,打土豪分田地,成立了县革命委员会、县模范赤卫大队和县赤卫队总指挥部,为保卫毛泽东同志在寻乌开展调查研究和为红军筹粮筹款的重大任务提供了极其重要的支撑和保障作用。
我来到位于梅县区的雁洋镇虎形村,怀着好奇、求知、解谜、向往和敬仰的心绪走进叶剑英故居,去追溯那段不朽的岁月。叶帅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缔造者,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元勋之一。我认为,最值得向叶帅学习的思想和品格,就是他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和为此而孜孜不倦的学习精神。他在纪念王杰的一首七绝诗中写道:“一朝闻道夕能死,道在行言领袖中。矢志共产宏图业,为花欣作落泥红。”可以看出叶帅自己为“闻”革命之“道”,刻苦攻读革命导师的著作,理论联系实际地掌握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真实写照。
在风景秀丽的宁江河西畔,我走进有着200多年历史的建筑——两海会馆(又称潮州会馆)。当年任东征军政治部主任的周恩来,曾在此留下了深深的足迹。1925年3月21日东征军胜利攻克兴宁,周恩来在兴宁战斗工作了23天。3月30日,在兴宁县城大坝里举行了中外瞩目的孙中山追悼大会。由何应钦唱礼,蒋介石读誓词,周恩来念祭文……
在梅州,还有很多让人充满红色激情的地方。比如,李振将军纪念亭、赖颂祺烈士纪念碑、合水水库、毓秀书院、谢晋元故居、丘逢甲故居、古大存故居、长乐学宫、青溪交通站、李坚真纪念馆、三河坝战役纪念园等等。
梅州,一座历经了千年风雨洗礼,却依旧散发着中原古韵芳香的城市。这里,天地澄明,山幽水碧,风光圣洁,犹若方外之境;这里,汉风唐韵穿越千年的悠悠岁月悠扬萦绕,幻化为闪烁着先民遗风的处处风物,未经世俗污染,淳朴如初。
梅州,被誉为“世界客都”。1080年,清嘉庆十三年,执教于广东惠州丰湖书院的清乾进士徐旭曾在一次授课中向门生讲述“客家”来历,精细而传神地描摹了客家的源流、语言、风俗等方方面面,首次提出“今日之客人,其先乃宋之衣冠旧族,忠义之后也”。后人称这是首次公开发表的“客家人宣言”,这也是“客家”一词最早见诸文字。千百年来,客家文明孕育着客都梅州的过去和现在。这里,有富于特色的客家围龙屋、土围楼、名人故居、古老学宫,还有保存完整的客家民俗、民间艺术。梅县的客家话被定为全世界客家话的标准,这些都成为一个个载体,让人们感受到如此绚丽多彩的客家文化,今天依旧鲜活亮丽魅力无穷。
行走在梅州,俯视那里的山山水水,我仿佛找到了父亲家乡的那些亲人们——他们,都是坚忍不拔聪慧大智的客家人;他们,幸福地生活在那片红色的土地上。
(李玲,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