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一天天临近。人们除了置办一些必要的年货，就是给一家老小选购过年穿的新衣服新鞋帽了。女儿昨天打电话给我，要给我买过年的衣服。我不加思索的拒绝了，因为衣服都不旧，而且今年我们还新换发了制服。但孩子的心意也应该要她满足的，因此住了半天我回话说，逛逛市场找一找有没有我穿的条绒布鞋啊？因为我想穿当年娘做的条绒鞋了！
这些年，穿过各式各样上百过千块钱的名牌皮鞋运动鞋，唯独记得娘给做的条绒布鞋最舒适最温暖的。
那时过年，一家老小换穿一双崭新的布鞋是过年的标配，也是展现一个家庭妇女手巧的标牌。大年初一一早，第一件事儿就是穿新衣，当然有时是新布做的，大多时候是娘凭着她灵巧的手翻新做的，当然新衣包括新鞋子的。方口黑色条绒鞋帮，白色厚实的布鞋底，当脚伸进去新鞋子，踏在地上用力踱一踱，让双脚的五指舒展来，瞬间的那个感觉，一个字，美！
我们家老少七口人，这意味着要做七双鞋子。在我们家，做鞋子的责任无疑是娘的了。奶奶从年轻就是做田地里活的一把好手，家庭妇女女红之类的活儿她不是很通。所以，娘除了村集体的劳动上工，赤脚医生工作的忙碌，拆衣改装做鞋子也是娘的分内之事。娘要做这些鞋子和衣服的时间，可想而知，只能熬夜起早了。经常是在我夜里被憋醒起来方便时，娘还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纳着鞋底，有一次还看到娘困得不行，猛地点了一下头，纳鞋的针扎破了手指，第二天白白的鞋底分明沾了几滴血迹。
在出工休息的间隙，在收拾好了锅碗瓢盆的饭后，在炎炎夏日的午间，在不能出工的雨天，就是在这些零碎的时间里，娘她一针一锥一线，一个针脚一个针脚的穿穿引引。
为做好过年全家人的鞋子，得提前做好准备才行。一般是从中秋节就开始准备，制作鞋底所用的样和料。由于我们孩子们的脚是不断长长的，每年的鞋子大小是不一样的。所以除了大人们以外，我们兄弟四个鞋样，是定期要改动的。因此上，娘会根据我们几个脚长的程度裁好鞋样子，即鞋底的大小纸标，用旧报纸或旧年画旧书刊等，比照脚底的长宽剪成鞋样。然后收集碎旧布头布片，熬好面浆糊，将这些布头布片用面浆糊按鞋样的大小一片一片，一层一层粘均匀，然后用新的白粗布条沿四周包裹粘沾一圈。最后用砖石之类重物压在上面十几个小时，成鞋底的半成品。之后的工序就是用粗麻绳纳线紧牢，也就是纳鞋底了。用锥子先行穿透鞋底，后再用大针引麻绳穿锥孔穿过。麻绳都是父亲夏天里由自己田里种的蔴圊在湾水里沤过一个夏天，脱了蔴皮再晾干揉软，纺成或用手卷成的。这些工序，有时我也参与其中，所以还略知一二。娘就是这样千纳万穿，将半成品的鞋底面纳成结实的鞋底，一眼望去，神似秦兵马俑般排兵布阵，前后左右的针脚整齐摆布，成行成列。
经过三四个月的日日夜夜，娘所纳的鞋底像小山似的摞满了我们家的衣柜上面。这要付出多少的气力和精力啊，亲亲的娘啊！那摞摞鞋底面上的针脚线数是千计万计还是亿计呢？没人统计过，也统计不完啊，亲亲的娘啊！
鞋底纳完，只是万里长征走了第一步。娘还要攒钱计划好买所需的条绒布面。钱凑够了，还要等秋后集体队上分给了布票。买了做鞋面的条绒布，还要根据鞋底的大小，每个人脚面的肥厚裁剪。裁剪好，还要用针线纳好或用缝纫机缝好鞋面的边。最后再将鞋面布用锥子大针粗麻绳，还有娘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和无数个用坏了的纳鞋的顶针，还有偶尔哪个鞋底上的点点血迹……把鞋面布和鞋底密密麻麻紧紧的连在一起！一双鞋子如工艺品，才告竣工！
大年三十晚上，娘把她的作品一件件放到每个人的床头。初一一早，一家老小脚面上都穿上了崭新的条绒布鞋。
明天又是大年初一了，女儿跑遍了全城所以的超市商场，没有买到我要的条绒布鞋，买了赝品老北京布鞋送给我。我试一下，大小宽厚正合适。但，双脚踏在地上走了几步，总觉得怪怪的呢。看来，娘做的那样的条绒布鞋，今生今世是无缘再穿了……
【作者简介】周长征，四级高级法官，高唐法院党组副书记副院长。舞文弄墨几十载，半百须白文窍开。虽非大菜摆隆宴，宁做调味酱醋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