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打电话喊我喝酒是夜里九点过了,我装作困恹恹的样子,打着哈欠说:这么冷的天,我都上床了。改天吧,我请你。
老朱显然不相信我已钻了被窝,在那端嚎叫:真是人情凉薄啊,连你也不愿意理我了。
他有怨气,我理解。之前,他在我们本地一个文学群里与人闹翻脸了,深恶痛绝当众宣告与那人拉黑绝交,永不来往。
老话说,言多必失,况且文人还矫情。事情的起因是有人转来一先锋女诗人的作品,吆喝大家一起品评。女诗人是外地的,据说在网上有粉丝无数,但我们本地文学群里并无人相识。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诗人的作品引起了老朱和那人的争论。本来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你褒我贬纯属个人观点,可两人都牛逼哄哄认为“老子说的才叫理,你娃懂个毬”。你一句,我一言,火药味就浓了,那人一激动就口不择言,撇下作品不说了,转而对老朱实施人生的羞辱和攻击。
这很无聊,更有失斯文。关键是他来了劲言语尖酸刻薄得已不是“涉嫌”那么含蓄模糊,老朱火冲得拍桌子摔板凳割袍断义也算是男人血性。
起初,尚有人充当和事佬两边劝,毕竟都是一个地方的人,小城又不大,抬头不见低头见,莫得必要闹得气鼓气涨。可两人一个像忘了吃药,一个像吃错了药,越杠越往死里怼。在宣告了拉黑绝交后,老朱还愤懑地强调:自从玩微信以来,不管是网络中的陌生人还是现实中的熟人,不管有没有共同爱好,有没有共同语言,哪怕是频繁发广告的微商,不断兜售保险的人,只要加上好友的,他都从来没有屏蔽更没有拉黑删除过。这是第一次!
就事论事说,我支持老朱。本来嘛,因文学素养和个人喜好的差异,对作品的理解和看法产生争执,哪怕是吵得面红耳赤,也算是见仁见智各抒己见。但跳出作品争鸣的范畴,转而发动人生侮辱和攻击,那就太卑劣龌龊,让人鄙视了。而老朱虽然嘴巴不饶人,但言辞再激烈,好歹守住了最后的“风度”,没有恼羞成怒“问候”对方的老娘和小妹。凭此,老朱不算输。
我没有起哄,也没有劝架,只静静悄悄地看他们撕。原因嘛,前面已经说了,群里的都是本地文友,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可轻易选边站队。况且,双方都在气头上,本是一句好心好意劝和促谈的话,万一被恶意曲解了,不说血溅到身上,最起码要惹一身骚,那才叫真没意思,不值得。
老朱这时候喊我喝酒,他要说什么可想而知,而我不想惹是非蹚浑水,抠着脑袋皮找理由编借口:哥哥呐,你说这话不怕伤感情吗?哪次你一招呼,我不是扑爬跟斗撵出去嘛。实在是这几天感冒了,正打着摆子,这么冷的夜晚,你说再吹点风,酒是入了胃肠,人也差不多要入土了。
我把话说得这么夸张,老朱居然还不放过我:少啰嗦,裹件大衣快出来,你不喝酒就算了,陪我坐会就行。算我求你总行了吧。
最终还是去了。老朱“求”我呢。
毕竟,老朱是我回到小城最先结交的朋友。以前,我们都在一家私人企业打工,后来各自弄了个机械加工小作坊,最为难得的是,我们还都爱好写作,有这些“志同道合”的渊源,我真拉不下脸狠不下心不鸟他。再说了,有点鼻塞嗓疼是真的,远没有严重到打摆子吹不得风,也没有真钻了被窝懒得穿衣起床。
老朱约的地点是体育馆后门边的绿草原羊肉汤锅店。这店是24小时通宵营业,想喝多久都可以。我一落座,他就瞪我:我看你精神得很,哪像害瘟的样子嘛。哼,请你喝酒还摆架子,不够朋友。
看着汤锅里漂浮的羊肉,我硬是忍住没有动筷子,更没有听老朱说的“要想感冒好,全靠酒淹倒”来一瓶小郎歪。都说了感冒,就得装像样子。我掏出润喉片塞了一粒在嘴里:我呸,我还不够朋友?你看到的,我都还在吃药,为了呵护友谊的小船,我可是宁伤身体不伤感情,舍命相陪哩。哼,你还不快挤几点感动的眼泪出来,暖暖我这寒冷的心。
老朱嗞地扯了一口酒,话题果然就转到晚上那场纠纷上。我怕他唠叨个没完没了,就说:你也是莫得名堂,和他打个毬的口水仗呀,争赢了又咋的,能长块肉么?
老朱不服气:我哪里想和他吵嘛,是他莫名其妙就发疯乱骂起来……
我摇摇头:唉,你都晓得他发疯了,你还和他闹,你与疯子又有何异喃?
老朱端起酒杯又放下:真是撞了鬼了,你知道我脾气,一般是不会和人争吵的。唉,这人真没意思,前几天还坐在一起吃茶和酒,这一句话不顺耳,说翻脸就翻脸,弄得老死不相往来了。
我笑:后悔了?
老朱说:后悔个毛线。他那种人,认识就倒了八辈子霉。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喃?他拍了一下脑袋接着说:婆娘死了婆娘在,朋友散了朋友在。
我觉得抽身的机会来了:能这样想就对了嘛。阿比盖尔·约翰逊说,一个人不可能有许多朋友。所谓朋友遍天下,不是一种诗意的夸张,便是一种浅薄的自负。两口子都不一定能走到最后,失去一个朋友又何须借酒浇愁呢?这么晚了,快回去抱着婆娘睡觉觉。
老朱从汤锅里捞起一块羊肉塞进嘴里嚼着:坐都坐下了,不晕几杯多对不起肠胃啊。嗐,你也别干坐着,整几口酒暖暖身。
整就整,谁怕谁。人与人之间的交情那么脆弱,趁着还能在荡悠悠的友谊小船上有话可说,我岂可不“且行且惜”呐。江湖有云:陪嫖看赌,人生两大痛苦。我又没有热被窝钻,没有婆娘抱,出都出来了,只盯着他喝酒吃肉,也太对不起这一趟摸黑吹风了。
我吐掉嘴里的润喉片,抓起筷子就喊:老板,来瓶小郎歪。
原创: 墨上尘事 墨上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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