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里月的一个下午，一个诺大的农家院落里，一棵粗壮的枣树下，一群小伙伴正在玩耍。其中一个小姑娘，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长得秀气可爱，白净的脸庞，双眼皮，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头上两只的小辫子，随着跳动不停地摆来摆去。一个瘦瘦的小男孩正趴在一个小凳子上专心地折纸飞机。折好后，他用力往天空投去，小飞机旋转着飞向了枣树。
“落到枣树上了，怎么办?”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嚷道，“用砖头把它投下来吧!”
“不行，那会把枣花投掉的，那就不能结枣了。”这个瘦男孩说道。
“你不是心疼枣树上的枣花，是心疼这个枣花吧？”胖男孩指着那个穿白裙子的小姑娘嬉笑着说。
大伙哄的笑了起来。这个瘦瘦的男孩憋红了脸，刚要发作。只见那个穿白裙子的小姑娘摆摆手，
“别理他。我给你拿个竹竿把它挑下来。”
小孩子也会开这样的玩笑。那时他们才十来岁的年纪，正在村子里上小学。
那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小名叫枣花。那枣树就是她家的枣树。小伙伴们放学后都喜欢在她家里玩耍。那群伙伴里，她和那个瘦瘦的男孩玩得最好。
那个瘦男孩和枣花同岁。他们是邻居，一个住在胡同的南头，一个住在胡同的北头。他们常一起作伴上下学。
据听说，枣花这个名字和她家的枣树有关。她出生时正是枣树花开的时候。那年枣花开得也比往年稠密，浅黄色的小花密密麻麻落满枝头，带着一种淡淡的清香飘散到屋里。她父母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字。
那棵枣树叫灵枣树，比其它枣树上的枣熟的早。枣不大，圆圆的有葡萄大小，又脆又甜。这枣树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树冠也大，每到夏季，便是人们乘凉的好地方。那密密的树叶遮挡住阳光，树荫下，邻居们坐在一起，拿着扇子乘凉说笑。偶尔抬头看着满树圆溜溜的小枣，每个人都会有一种想吃的欲望。不到长红时，就有人就忍不住够着吃了。只是要挑捡那皮儿发白的，吃在嘴里一样的甜脆。
枣花家条件不错。她父亲早年当过兵，复员后回村当大队干部，精明能干，为人也好，还在村子里承包了一块鱼塘。枣花娘身材好，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听说年轻时是当地一枝花。还听说他俩是自由恋爱，自嫁给枣花爹后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枣花是老大。枣花妈喜爱打扮，平时操持家务，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因此，当人们去她家里够枣尝尝时，大人们她不好说什么，见到小孩子伸手够时，她会摆摆手说:“现在这枣还不熟哩，等长红了再吃，好不好？”那些孩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不敢伸手了。
他爱吃枣，那时他家里没有枣树。他就想吃枣花家里的枣，那枣实在好吃，在他的意识里，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枣。
枣花妈看得紧。但枣花会偷偷够给他吃，——趁她妈不在家时，把他叫过去偷偷地打枣吃。这时他的心里就感到暖暖的，觉得她最好。给他吃枣时，枣花就让他喊姐姐，他不叫，就对枣花说：“咱俩同岁，可我出生比你早。你应该叫我哥哥才对。”她对他说：“我当姐姐你当弟弟有什么不好？你看，我可以让你吃到你爱吃的枣，有其他好东西也可以让你吃。”
他听了以后就沉默不语。他家里条件不太好，弟兄姊妹多，父母种那点地收入又少，别说吃枣了，就是吃饭都紧张呢。而枣花有好吃的就记着分给他。那时他心里就想，枣花比自己的亲姐姐还亲呢。他心里想着等长大了，一定要对枣花好。要报答她。这是母亲教给她的，母亲说要做个有良心的人。
枣花从小长得水灵，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这像她妈。但性格又像她爸，心眼好又懂事，谁见了都会夸她。那一年，小学快毕业时，他得了贫血，面黄肌瘦。检查后医生开了药，并嘱咐父亲让他多吃鱼。打针是少不了的，鱼却是可以不吃的。因为他父亲没钱给他买鱼吃。
那几天，每天上学前他都会到医生那里挨上一针，枣花就在医生门口等着他。一次他无意说出吃鱼可以补铁的话。枣花瞪着眼看着他，说:“你咋不早说呢？”
他知道她家有鱼塘。可他爹养鱼也不容易。那鱼池就在村子边，是原来的一个大水坑。他爹和大队说好了，往池子里撒了鱼苗，还要不时地看着。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就是枣花家里平常也吃不到鱼，到过年过节时才吃上几条。
枣花找来竹竿，和他一块自制鱼竿到池边钓鱼。她知道她爹疼爱她，不会去说她。她和他坐在一起，顶着烈日，静静地看他钓鱼。他让她到树底下凉快，她不肯。等小鱼上钩时，她高兴的手舞足蹈，把鱼摘下来放到小水桶里。一个下午，他们提着水桶里的战利品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晚饭后，枣花过来了，手里还提着几条鱼。说是她爹让送来的，可以凑上一锅炖了，让他补补身体。他听了差点掉了眼泪。他知道肯定是枣花给他爸说的。临走时枣花看着他笑嘻嘻地说，明天记着叫她一起上学。
他也会想着让枣花高兴。他想保护她，于是找来一根木棍，晚饭后找个没人的地方轮上一阵子，他想做《三侠五义》里的侠客，等着枣花危难时挺身而出；他喜欢看童话故事，于是把自己想象成贫穷而勇敢的小伙子，期待着牵手美丽的小公主——他会不自觉地想到枣花。于是他会偷偷地笑自己。当然，这是他自己的秘密，他不会告诉枣花。
2
上中学后，虽然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读书，但他俩接触在逐渐减少。即使回到村里，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的谈天说地了。因为他们变成了少男少女，都有了自己更多的想法。枣花长高了，亭亭玉立。她已经出落成一朵花儿，被大家称作校花。而他也长高了，依然瘦瘦的，像棵不起眼的小树。在学校，他和枣花除了偶尔打个招呼，就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读书写字。课堂上，他会不自觉地扭过头看她，她总是穿着粉红色的衬衫和一条深蓝的裤子，脚上一双干净的白球鞋，静静地坐在那里。有时她也会扭过头朝他这里张望。当两对目光相碰的一刻，他俩又急忙低下头继续学习。他暗暗地想，枣花心里或许一直惦记着他。
如果不是周末，他们回到村里，在家里说上几句话，这两年恐怕真要形同陌路了。回到家里，他们还是邻居，说话就随意些。枣花天性开朗，她依然会叫他到她家里够枣吃。也会来他家里和他说话，说一些学习上的事。还会说班里同学的逸闻趣事。他总是听得多而说得少。在枣花跟前，他似乎永远是被动地跟她接触。他本来就内向，或许心里还藏着一丝自卑的心理。他总会觉得他和枣花有那么一截差距。即使他有了喜欢枣花的念头，即使枣花就在眼前，他也不能有一丝表露。
当枣花说到某个女同学跟男同学在课间打闹说笑了，某个男同学给另外一个女同学递纸条了。她的脸上会红扑扑的，像个红苹果。又好像有种羡慕。他故意张大嘴，露出惊讶的神态。其实有些场面他也看到过。那时，社会上兴起了一股武侠风，言情小说也逐渐在同学中流传开了。连老师在班会上都有意无意的提到了。并表示要加强思想整顿。
枣花略微翘起嘴说：“现在都啥社会了？人的思想还这么封闭。男女之间说个话也不自在。咳，你看城市里，人家就是不一样，我那表妹一说她们班里的事，男女同学关系都特好，那是一种纯洁的友谊。你说多好啊。”他听了摇摇头，对枣花说：“没办法，一个地方一个环境，咱们在这个地方生活，只能适应它。要想改变它，就只有奋斗，跳到另一个环境里。”
枣花虽然那么说，但无论在哪里什么场合，都稳重大方，不卑不亢。所以，每个人都对她充满一种敬意。
枣花点点头说：“还是你有志气，你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说完后又叹息说：“我恐怕要在农村过一辈子了。”
他对她说，为什么这样想，只要努力争取，总会有改变的。枣花听了脸上又有了笑容。
高中生活更加紧张，人们都在为自己的前途拼尽全力。但也丝毫不会影响爱情的浸润。因为青春就是为爱而来的。而且随着高考节奏的加快，爱情的脚步也会同步加快。那一颗颗跳动的心都在为自己捕捉着梦想中的幸福。
进入高三，大家学习更加紧张。他是一门心思扑到学习上。他只能如此，那是他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途径。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如果考不上大学，他就要当一辈子农民。那么，别说找上像枣花那样的媳妇，就是一般的农村姑娘，也不一定看上他。因为他普通的就像是农田里的一块土，大路旁的一棵草，不会有人多一点关注。
在一个周末，当枣花叫他一起回家时，他面临着人生的第一次重大选择。虽然他还是个学生，或者是个不成熟的小伙子。但生活就是这样催促着每个人快快长大。
他没有自行车，回家时常蹭邻村同学的车子回去。这次枣花找到他，居然要求和他一起回去，骑着她那辆崭新的飞鸽自行车。并说有话对他讲。他心里一阵翻腾，不知道有会什么事情发生。
路上他带着她，刚开始她还扶着后车架，刚出校门不远，枣花就用一只手悄悄搂住了他的腰。他的心一阵颤抖，手也似乎不听使唤。车子摇晃起来，她尖叫起来，手搂的更紧了。幸好他及时抓牢车把，车子没有摔倒。
这是他俩长大后第一次亲密接触。他的心里好像点着一团火，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当走到一个无人的林地时，枣花要他停了下来。
站在一棵大树下，她突然红着脸对他说，班里有人给她递纸条。他一时愣住了，没有往那个方面想。看着他呆呆的样子，她急了，直接说出了口：班里有同学想和她谈恋爱，她不知该怎么办。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当一个从小到大他一直感激暗恋甚至当作亲人一样看待的女孩说出有人想要分享他的天仙时，他第一次感到了心痛。像是针刺一样。虽然她只说出那是一张纸条，可分明是在向他表达一个信息：有人追求枣花了。这本不是很新奇的事，在初中时就有男生动作频频了，只是枣花冷若冰霜，把他们都拒之千里。这是他听其他同学讲给他的。那同学还开玩笑说他艳福不浅。那时他就明白，枣花心里一直有他。可现在，他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轻声地问:“那个同学是谁？”
“梳的油头光脑的那个，给我递了两次纸条，还想约我出去看电影。真恶心！”
他知道她说的是谁。那个同学的父亲在县城里当局长。听说，他爸已经给他找好工作，等他混到毕业就去上班了。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她，
“我当然不会和他好。可我怕他纠缠我。”她忧郁地对他说。
是呀，要是那样该怎么办呢？
“要不我找他说说？或者找老师解决？”
“你去跟他怎么说？再说现在他也没怎么，我也不想让老师知道。”
“那怎么办？”他突然感到自己的无能。当枣花需要他帮助时，他居然没有一点办法。
“我想，我想，”她鼓足勇气，“我想对他说我已经有对象了。让他死了这个心。你说行吗？”
“嗯，那也好，你不是没有对象吗？这么说好吗？”他疑惑地问她。
“你”，她说不下去了。
顿了一下，她对他说:“我给你说实话吧。现在我家里也在给我介绍对象，我没同意。告诉我爹妈等毕业了再说。可很快就考试了，到时候不还得说这事吗？”
她停了一下，接着说：“我给你说心里话吧。咱们也都长大了，该为自己的终身考虑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清楚。我是觉得你人好，能吃苦，肯上进，所以我就打算跟你在一起。”她说到这里，脸已经通红通红，像蒙上一块红布。她突然抬起脸，眼睛盯着他:“你要是不同意，就当我没说。”说完她扭过身去。
这确实有些突然，而且这样的话竟然出自一个女孩子之口。他怎能不激动万分。他心里想，他一定要好好的爱她，珍惜这个美丽又可爱的女孩，给她幸福。
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对她说:“枣花，我首先要感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帮助。我一直觉得你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孩，只有最英俊最杰出的男孩才能配得上你。可你把这个机会给了我。我真是感动。我今天向你发誓，我会一生好好对你，用我的生命呵护你。我要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由于激动，两只手紧紧的攥在一起。
她转过身看着他，眼里含着泪，突然笑了。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他。对着他的脸，喃喃地说:“吻我。”
“大白天让人看见了不好。”他有些惊慌，想要挣脱开她。
“我不怕”，她把头伸向他的嘴唇……
回到家里，他俩居然有些依依不舍了。枣花想把他俩的事告诉父母。他对枣花说，还是等高考完了再说比较好。别让父母再多操心了。枣花一脸不高兴:“你是不是又想反悔？”
“唉，恋爱中的女人居然会如此敏感。”他想解释又不知道说什么。
枣花又对他笑起来。“行，我先不说。也不干扰你学习。等你考上好大学。行了吧？”
他拉住她的手说:“我就知道你会理解我的。”
3
他考上了大学，对于一个农村的孩子来说，确实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因为这意味着他要到另一个环境开始新的生活了。为此，媒人也开始光顾他们这个陈旧的小院了。她们是不管你有没有什么理想追求，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而是觉得你到了那个年龄，觉得哪家姑娘合适，就会不辞辛苦，也要把这桩婚事促成。这样，她们既可以得到一笔媒礼，还可以受到那两家人的感激。毕竟是她们成就了这一桩桩好姻缘。至于那些结了婚又离了的主儿，她们是不管的。不过她们还可以再为那些离了婚的主儿继续介绍他们的第二次第三次乃至N次的婚姻，从而使她们的职业永葆活力。
胡同的另一头，枣花家的门槛子就要被媒婆踢烂了。枣花的父母已经知道了枣花的心思，这在前一段时间就看出来了。他们觉得应该明确这件事，还需要抓紧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提亲自然是男方的事。高兴中的他也已经向父母讲明了和枣花的关系。父母皆大欢喜，只是告诉他：枣花是个好姑娘，你娶她是你的福气。以后不管到哪里，干什么工作，不能辜负了枣花。不然，他们饶不了他。
即使一个普通人，他一生中也会经历一些波折，甚至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好坏。可生命不会重来。当你选择了，就注定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你也许是幸福的，也许是苦恼的，甚至走向生活的另一面。
他上大学后，确实又经历了一些波折。因为环境变了。面对新的环境新的人群，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看法。如果会有更好的选择，人们为什么不去争取呢？即使以后的结果不一定如己所愿，可这眼前的华丽已经遮挡住人们的眼睛。人们只能边走边想。以至于到人生末年才会想的明白。
他没有改变自己对枣花的承诺，即使内心也曾挣扎过、苦恼过。但道义、责任、真情，或者说自己的良心在时时告诫自己，既然对一个人有过承诺，就要对她负责到底。
而这，或许才是人生最值得思考的问题。
普通人的生活注定平凡，就像初夏的枣花，如繁星满天，挂满枝头。可没有多少人会去在意它。它可能随风飘落，无声无息。也可能待到深秋，果红满院。可它毕竟是一颗枣。它自身是甜蜜的，但相对于这个世界，他就是一颗普通的小枣。
枣花是幸福的，他也是幸福的。他们的内心因为纯净，善良，彼此倾心相爱，使他们平凡的生活过得充实而幸福。就像那深秋里红艳艳的小灵枣。
2018.6.14
【作者简介】王伟东（微信名：碧海莲心），男，中共党员，本科文化，河北邯郸永年人。现在永年粮食局工作，喜爱文学，闲暇时喜欢书写文字充实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