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新中,笔名程遥,男,中共党员,生于60年代末
巴山笋
秦岭巴山的半浅山里,喜欢生长毛竹。毛竹是水性的东西,有一株就洇一笼,有一笼就洇一林。过了秦岭,看见山上长着毛竹,就知道是到陕南了。过了汉江,看见遍山上都是毛竹了,就知道是到了巴山了。秦岭和巴山原是一体的,地理志上把巴山称谓南秦岭,只因了一条汉江逢中一隔,便一个江北,一个江南。江北长毛竹,江南也长毛竹,江北的毛竹是长标志,标志是到了南边了;江南的毛竹是长气派,是显示南方到了。若就青笋而言,长得疯野,老故乡还是巴山。
谷雨前的两个来月时间,是笋子生长的旺期。粗粗细细、高高矮矮的毛竹笋,穿着绿褐色的箨衣,伸着毛茸茸的尖嘴,竞相顶开松湿的泥土,拔节而出。半山上山竹林里,青笋密密麻麻地排兵布阵,是毛竹摆的打仗的阵势哩,是陷阱哩,乡下的女人、老汉、小娃儿,捡粗细适合的,掰了用背篓背回家去。太粗,或许已老得成竹坯了,太细,叫它再长长,长成竹吧。青笋摊倒在院场上,青的笋,一身紫衣包裹,剥了壳儿,则是一身雪白的肉身,玉一般,凝的脂一般,架一口大锅,把那雪白的身子个儿,大火煮得七分熟,再用冷水浸着,这样的青笋,经了沸水的蛊,变身为金黄,是黄包谷的黄,是水泉坪稻子的黄,是乡下妇人金手镯子的黄。
秦岭巴山里的毛竹笋,吃时,用溪水把笋洗净,直接下刀,或剖片,或切丝,或大段儿剁。下锅爆炒,或清炒,或用高汤与板栗土鸡煨炖。在来客面前,上桌子的这一道最平常不过的春笋炒腊肉,却是最考验女人的橱艺功底哩。笋色金黄,青椒翠绿,腊肉艳红,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张嘴咬一口,与舌尖相遇,顿觉鲜香四溢,过齿难忘。乡下的女人不仅茶饭做的好,还热情好客,推杯换盏间,女人按礼数上桌敬酒,客人就越发地逞能,起身嚷嚷:来,换个大盅。酒就像消雪一般,直到喝的鸡子认成鸭子,喝的溜到了桌子底下,让狗把脸舔个干净。
住在乡下的人家,有山有水,有毛竹林,四月就可以吃青,吃不完的竹笋,烧一锅开水煮过,再放到四月的太阳下爆晒得干透,制成笋干,待以后的日子里备用,一样能吃出肉味吃出竹香来。
每年的“五一”“十一”,夹杂着各种口音的游客蝗虫一般涌向陕南,赏了油菜花,游了汉江水,拍了旅游照,临走,他们恨不得把这里的云山雾水,花鸟鱼虫都带回家去,把这里的四季田园,土产山货都装上车去。在挤挤挨挨的城市一隅,细细品味,舌尖上却再也尝不出山水的味道来,不是食材不好,也不是做法不对,只是他们不知道,那是笋儿想家哩,笋儿的魂儿丢了哩!
阳春三月,我回了趟老家,夜里,我听见后园里春笋拔节的声音,就像民歌或交响曲那样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