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满堆
第一次见到你,是1972年的春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你来药房给一个老师买药。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叫紫
藤。
那年,你十六我十七。你在镇中学读高二,我在镇卫生院上卫校。因女药剂员快到临产,和我有点亲戚关系的院长就让我来顶这个缺。
一定是你的美貌吸引了我,也一定是我的英俊使你怦然心动。从此后,你那颗情窦初开的芳心不再安宁,我更是一日不见你如隔三秋。
医院虽然紧临中学,但我以前佷少到那里去。可自从认识了你,到中学的次数就多了起来,哪怕是远远地望你一眼也就放心了。而你也总是要找一些借口来到药房。
那时候人们的生活还很清贫,无论你们中学还是我们医院,就好像是统一定了一个饭谱,在校学生的伙食主要以玉米面干萝卜条为主,而且还吃不上一顿饱饭。医院在上灶这方面是自由的,愿意上就上,不愿意自己做也不限制,只要不影响工作和学习。但全校四十多个学生没有一个自己做,因为又没火又麻烦。唯独我不同,药房外平时总是生着一炉用于需要炒炙中草药的煤火。所以自己偶尔也做一半顿。
自从认识了你,我做饭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尤其是中午,不会做其它饭,但总会用干豆角和干萝卜条下上小米焖成干饭再炒点葱,有时会找医院的大师傅擀点面条。每次都要多做一碗,你也会如约地到来。我把饭给你端到药房的里间,每当这时,我的心里是多么地高兴啊!我对你真心,你对我真意,在五一劳动节那天,你们学校改善生活,你给我拿了一个白面馍,说每人两个你已经吃了一个。不知情的我就把这个馍吃的一干二净,到后来才知道是每人一个。
七月份的一天,你看我的衣服有点破旧,没吭声就向一个老师借了十元钱,到供销社扯好布,并请了假,第二天早早地起身到十几里地你姐那里,让她给我缝制一套衣服。要知道那时是集体管理,你姐还必须向队长请假才行。也不知你和你姐是怎么说的,或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你的要求。在傍晚的时候,你带着一套衣服,顶着突然而至的一阵大雨来到了我的身旁。看到你全身湿淋淋但还十分高兴的样子,我心里却十分难过,埋怨这事你怎么能不预先告诉我一声,让我去半道上接你一下呢?
第二天,你病了。你的班主任派了一个同学照顾你。她来到药房说,你让我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又说你在半夜里发烧说胡话,还叫着我的名字。
原来你是昨晚被雨淋感冒了。我给你打了几次针,输了三次(天)液,又专门为你做了两天病号饭,你总算好了。
眼看着你就要毕业了,我心里发起慌来,因为在你我相处一年的时间里,我没有说过一句爱你之类的话,或有意来个肢体上的接触,甚至连你的手都没有摸过。你吧,是女孩子,在这方面肯定是含蓄的。但我作为男孩子怎么也会那样?现在,我要在你临走前,把爱你、以后要娶你为妻的心里话说给你听。感觉错过了此时,就是失去了最佳的机会。但见了面我却没有一点勇气,羞涩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离校的头天晚上,你来到药房,虽然是依依不舍,但也只是说了明天一早就要起身,没有別的话题。我也还是那个样子,想说的话总是不敢说出口。然而,就在这时,煤油灯没油了,看着逐渐灰暗的灯光,我赶快去桌底取煤油瓶子,但瓶子里也没油,随之那灯光扑闪了两下便息灭了。就在屋里一片漆黑的瞬间,我突然觉得最好的机会来了,竟然猛地一下把你搂在怀里,你也没有拒绝。我一只手一边抚摸着你的一条辫子,一边喃喃地说出了从来也不敢说出的话。你听后微微一笑说,我就等着你先开口呢。
第二天一早,我送你到村外,并亲手把我给你买的一条红丝巾围在你的脖子上。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我心潮澎湃,想着再也不能三天两头见上一面,失落之感油然而生。此时,我看到你的眼眶里,有晶莹的泪珠在滚动……
半个月后的腊月二十八,和你离校那天早上一样,大雪纷纷。但我想你都有点疯了,我要到你家去看你一眼。哪还顾得上天气的好坏……
你们全家人热情地招待了我,还专门为我做了一顿年三十晚上才要吃的压岁面。你妈妈还问我叫什么名字,家中几口人,都是干什么的?我当时也不知她问话何意,但后来才想到她一定是有她的用意的。
走时,你出门送我。在这灰蒙蒙的旷野中,天地间只有你我二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你和我只说了,开了年不去上学就在家里务农。我说还是上学的好,你年龄还小这样的话。我还说你无论去哪里都要给我来信啊。你说一定的。没有别的话题了,就这样默黙地走着。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那句话的含意吧?我也曾几次想扭回头再拥抱你一下但又不敢,这毕竟和煤油灯灭了的那个夜晚的环境有所不同。
这时,你已经送我到村外一里多地,在我多次劝说赶快回去的情况下,你才停住了脚步。当我走出很远再回头时,你还站在原地没动,我再次向你挥挥手……
在两个月后,我收到了你的一封来信,并夾着你的一张半身照片。见信如见人,见照片更使我心花怒放,我捧着正在向我微笑的你,足足看了十来分钟。后来又压在一个小本本里装在身上,只要有会空儿,就要掏出来偷偷地看一眼,甚至还想亲一口,但不敢亲,因为照片一碰湿就会变模糊的。
信中说,你在县城一中上学,并让我有机会去你们学校看一看。于是趁一次到药材公司采购药品的机会,我借了一辆自行车到了你们的学校。这天正是星期日,你和部分同学为了节约路费没有回家,所以你我就决定到县城玩一玩。学校离县城虽然只有七八里,但你还从来没有进过,那感觉自然是十分的新鲜好奇。
你在后坐上展开左手抚摸着迎面扑来的微风,就像我后来看到的电影《泰坦尼克号》女主人露丝站在船头迎风破浪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喊道,和你在一起真好!
刚到中心广场,听到高音喇叭里传来那浑厚雄壮的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你还跟着哼唱起来。你看到那七米多高的毛主席塑像时,和我第一次来时一样,惊讶地赞扬它的高大和雄伟,并上前用手摸了摸下面台坐上闪着光亮的花岗岩。
广场的东面就是电影院,正上映着朝鲜影片《卖花姑娘》于是我们买了两张票,赶上了中午的第二场。黑暗中你我的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同时被主人公顺姬姐妹的悲惨命运和那优美的旋律、哀婉动听的歌声感动的几次落泪。你说以后有机会还要和我来看电影,但因种种原因这就成了你我的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
两年后你高中毕业,通过村里贫下中农推荐,到县手扶拖拉机厂当了一名工人。我也从卫校毕业回到村里当起了赤脚医生。
这时,我又收到你的一封来信,说有不少人到你家去提亲,你爸妈就给你选定了一个比你大八岁、而且左脸上还有一块黑胎记的小伙子为婿,原因是人家在供销社工作是铁饭碗,并说要在年底为你们举行婚礼。但你坚决不从,并让我爸妈赶快找媒婆去提亲。
媒婆回来说看情况不行。你妈说我要是有正式工作的话,就让你嫁给我,要是没有,说破天也没用。
第二天我专程到厂里找你说明了情况,并问你该怎么办。你听后也很无奈,说明天请假回家,让我和媒婆黑夜到你家去,再和你爸妈说说好话。
那天夜里伸手不见五指,我和媒婆打着手电到你家时,你爸插着门不让进去,并隔着门骂道,张志强,你好自为知吧,以后再来勾引紫藤,我真敢打断你的腿!我说,叔叔,让紫藤出来我和她说几句话。你爸又骂道,你从哪来快往哪滚!
媒婆说咱们回去吧。就在这时门忽然开了,暗淡的煤油灯照着你显得十分疲倦的身影。
近在咫尺。你哽咽地对我说,志强,忘记我吧。说完蓦然回头,进屋后又把门插上。
也不知那天我和媒婆来前和走后,你爸妈都对你说了、或还骂了些什么?或你已看破红尘。第二天早上,你用我给你买的那条红丝巾自尽在你家屋后的一棵桃树上。当你爸妈发现时,已经晚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天下。很快,我也得到了这个噩耗。我爸妈又差媒婆前去打探这个消息是否属实。媒婆回来说千真万确。
天塌了,地陷了,我忧伤焦虑,紧张恐慌,这世上没有了你,我活着还有何意义?于是我喝下几十片安眠药,心里念叨着,紫藤,你等着,我就要陪你去了……但当我醒来时却在医院。
你就这样走了,永远定格在年轻的十八岁。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虽然我现在儿女满堂,但每每想到你,眼泪还会禁不住地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