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楚强
老婆:
现在是5月20日凌晨2:30分,窗外刚开始下一阵夏雨,夹着雷声。洗手间的灯光照着开满白手帕式的花瓣的玉兰树。你在我怀里睡得很香。病房里还有另外三个人,她们低一声高一声的呼噜和窗外雷雨声一齐灌进我的耳朵。此刻我的心很平静,充满愉悦。借着手机灯光,我写一封信给你,好不好?
也许你会疑惑,我俩几乎24小时在一起,特别是这一个半月来,老公请假在医院陪护,每天有太多说话的时间,还有必要写信吗?
有必要,老婆。老公希望十年后,二十年,五十年……你还能拿出这封信读一读,读出微笑读出幸福读出泪水……
4月9日老公和妈妈送你来这个精神康复中心治疗。你跟孟医生说,胸口这里难受,像有一把刀子绞,想死的心都有了,就是舍不得我和可爱的崽崽。你乏力,脸色很差,没有食欲。孟医生诊断你是精神抑郁症,安排护士给你打葡萄糖吊针。
交钱,办住院手术,买桶子,毛巾,口杯等生活用品给你后。我和妈妈就回来了,你一个人在医院。因为妈妈要照顾我们崽,我要上班装配电机并兼职送盒饭赚钱,而我单位效益并不好。
接下来一个礼拜是你最难受的时候,尤其是白天一个人在医院孤独无助。我每天6点下班,送完盒饭就7点半了,骑车一个小时跨过整座城市来陪你。早上又从医院回单位,但是白天你还是有八九个电话打给我,问我几时来医院,你心里很慌。每次接你电话,拿着扳手或者盒饭的老公都很无奈无助,“搬起砖头抱不了你,放下砖头一家人没了生计”。
4月18日老公下定决心,抛开一切来医院24小时陪护你。早上你6点就起床了,这个时候是你状态最不好的时候,但是你怕我担心,不告诉我,悄悄到医院前坪散步,深呼吸。再上楼,我们两人一起洗漱后大概7点半,护士就开始发新的一天第一轮药。我们下楼继续到坪里散步,深呼吸。在鱼塘边,垂柳依依,龙爪槐田田的叶子碧绿,铜钱草撑着一个个圆圆的伞盖,充满了野趣,铺满了塘基色调温暖。我牵着你的手看塘里鱼群游泳,一堆一堆的黑色“漂弄子”浮在塘面上,记得爸爸以前在家乡孙水河边经常钓这种吃河面蚊虫的鱼。
8点你要躺在医疗器边做经颅磁刺激治疗,通过一定强度的磁场刺激大脑特定皮层区域达到治疗效果。30分钟后又在对门的房里做团队生物反馈放松治疗,是十人一组进行心理训练,听轻音乐看电视深呼吸,从而达到身心健康。9点回病房吊葡萄糖盐水补充身体能量。10点护士发第二轮药。有一颗胶囊和两包真空塑料包装的中药抗抑郁汤。你以前从不吃中药,现在再苦你也每天坚持吃完两包。
10点半我在背包里放好伞和水杯,牵着你下楼,出院门,开始一天一次的“远足”。我们去大学,去公园,去废弃的铁轨找荒芜的车站拍风景照,有一次直接走3个小时从城市最北走到最南,走到家。平均每天步数两万以上。草木繁茂的路边,我们用手机aPP识图,认出了薇、龙葵、枫杨、七里香、蔷薇、夜来香、紫藤、爬山虎、犁头草、女贞、美人樱、合欢树、蛇床、蛇莓、鸡爪槭、冬青、罗汉松、榆树、阶沿草、马齿苋等几十种植物。这些植物有的是一年生的,像一年蓬就是一年破土发芽,再开花凋零化作泥土,路边到处有,开白色小花。而《诗经》里走出来的薇,野豌豆路边尽情生长,年年开花,在古兵士的口里,在古诗人眼里,现在又出现在我手机和舌尖上,寸许长豆荚有五六颗籽籽吃起来没啥味道,百年后路边还有它们开紫色小花,而我俩或许已经不在。世间万物生生不息,我俩只是过客。珍惜每一天吧!
我们多久没有这样无拘无束无打扰的这么在一起过了啊。你说是把我退休生活预演一下。在外面散步,我常感觉裤兜里手机在振动,一拿并没有未接电话,未读信息,平时不管白天晚上电话不停,电机的问题,送盒饭的问题,通讯报道,班组检查记录待完善问题,朋友喊喝酒等等。现在一下子全没了,真不适应被这个繁忙浮躁的世界遗忘。但我是真开心呀,什么都不影响我们散步,一心一意让你治好病。
你的病慢慢好起来。经常边走边说话,想着儿子“我宝贝崽崽,妈妈最爱崽崽了,我的宝贝啦,不是别人的宝贝啦”。
下午四点我们会及时赶回来吃护士发的第三轮药,然后到治疗室做脑电治疗,有点像戴耳机听歌,两根细线连着仪器,一头有银铂电极的贴在后颈两旁。这是对植物神经和脑电波进行调理的。一层楼三十多病房,半多号人做,要排队。老公最担心那个全身掉皮到处抓又好色,眼睛到处瞄的人排在你前面或后面。住院也不是风平浪静。
4月30日晚上,你胸口闷,我帮躺在床上的你按摩。9点发一天中最后一轮药,数量多达6颗半,是一天中最多一次,确保病人睡眠的。
你吃药后,熄灯时我们二人就睡一头。旁边那床的陪护人S就说烦死了。故意把手机音量开最大,看电视剧。你要她关电视。她就说我和你不能睡一张床。她女儿感情受挫精神抑郁来住院,看我俩亲热会受刺激。我只好睡另一头。你本来就入睡困难,经过她这一折腾更加睡不着。那晚你起来八九回。第二天你六点起床,打开柜子拿电子体重秤,那个女的又阴阳怪气说影响她休息。你低声说明天不称了。我一直忍着,不知道你会不会怪老公性格软弱,应该给她一个耳光的。
第二天看到另外一个病房有空床,我俩马上搬。正值五一假,护士长不上班,护士说换床意味着发药等项目也要换,必须护士长同意,我们顶住压力还是搬了。当晚我们还是一人睡一头。旁边一个老太太,一个中年妇女。中年妇女看我的厂服说我和她一个单位。当晚睡得还好,只是呼噜像开火车射火箭。第二天我们坐车回家。洗澡,放下卧室窗帘,我们紧紧抱一起……
事后老婆分析那个S说她壮年人,正是如虎如狼,陪她女儿治病,男人半个月没来,来了也没地方开工。我才恍然大悟,看到我们一些举止她肯定会烦躁。
不说这些了,说我们每天徒步去大学校园的快乐时光。
我们去大学各有“私心”,你是吃校门边的煎饼果子和蛋卷,我是去图书馆冒充教授翻书,大厅左边文史阅览室第一架旁边书桌上一本《存在与时间》一书写满了读书笔记,看字可知这是一支黑色中性笔,我想象着它的主人,放弃大学恋爱时光,不去明湖散步,不去樱花园浪漫,让思想与海德格尔交锋,一笔一画,细致的记下这些抽思剥茧的领悟时,他(她)内心是丰盈的,他是王者,思想的王者。
我牵着你的手走过初夏的校园,毕业学生穿着学士服,在摄影师指挥下扔学士帽。一位男生拍着篮球走在去运动场的小路上左肩搭着球服。我俩学着大学生情侣的样子在奶茶店选一杯西瓜汁或柠檬水。一队捧着单反的摄影爱好者走过冠亭,我们在湖心这个栏杆边看梭鱼草。她们的镜头可曾留下我俩依偎的背影?我们从土木楼走到雕塑楼,又从逸夫楼走到信息楼,艺术设计楼还有立德楼立功楼立言楼,你说要给崽崽选好教学楼,等崽上大学了,我们就可以轻车熟路来这里。
你的抑郁症一天比一天好,老公开心呀。你说现在做深呼吸,后脑勺两边经络明显有股气流贯通格外舒服。不爱运动的你,现在坚持散步。抑郁程度越来越轻。半年没有笑容的你,开始笑了。老公好想哭。
住院这段时间也认识了很多病友和陪人。有一对年轻人,住院治疗认识的,一起换着地点吃饭,打牌,往山上密林处散步……感情一点点深。但我最印象深的还是一对老年夫妇。两人都是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老头穿黑夹克,老太太穿方格呢子衣。吃饭时两人只点一个菜。老头把菜夹到她碗里,看她慢慢吃完再把饭盛到那点剩菜里几口几口扒完饭,撕纸给老太太擦嘴巴,出来后又牵着老太太到医院鱼池边散步,低低说着话。去医院门口那家芙蓉兴盛小超市给老太太买双红红的棉拖鞋,一路上二人手牵手,细心研究拖鞋针脚。这样的相濡以沫让人动容。年轻人在一起一点荷尔蒙一张俊俏的脸就可以。年过半百的夫妻相守经历了多少风雨,一起走过了多少桥,一起吃过了多少米油盐醋呀。几十年后,老了病了,我宁可你照顾我,让我来生病,好不?
再过半个月,我们就可以出院了,我们多开心呀。我们可以到卧室里,拉上窗帘,好好的亲吻你,雄姿英发,老夫聊发少年狂……
住院这段时间要感谢太多的人。这里只举一个例子,我同事老资。记得那个周一倾盆大雨,我们的崽崽在他爷爷奶奶家。是老资冒雨从小区接了骑行半个小时后送他去幼儿园。出院后我们要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同时也要好好感谢这个多月里帮助我们的每个人。
天亮了,老婆
爱你的老公
2019年5月20日
文/刘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