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六五中学习,每天走过钱粮胡同的路口,再穿过长长的育群胡同。
胡同竭力保持着老北京的风貌:青砖、古槐,暗红的屋瓦和大门。但我仍能看出沿胡同人家居住空间的窘迫。偶尔打开的朱漆门,露出院子里被房屋挤得细瘦弯曲的过道,还有过道上踩得没了棱角的红砖。
胡同静静的,偶有几个病弱却肥胖的老人慢慢地走。
开始有槐叶在深秋的阳光中落着了,在被槐树筛得斑驳的阳光中忽明忽暗地落下,醒目地躺在洁净的路面上,渲染着胡同里渐浓的秋意。
依然在阳光下走,却不觉得暖,看着苍青的古槐,我知道,一阵秋雨后,便是萧瑟的深秋了。
胡同口,我被女人的美丽惊了一跳。我是先被她的衣饰的华艳吸引的:深粉色的长裙、深粉色的长帽檐的针织帽、精致的小皮靴……女人细弱的身体微微佝着,在深粉色的长裙中优雅地表达着她的不很年轻、也不很健康的美。我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胡同的尽头。
在深秋的阳光里,我不由忆起戴望舒《雨巷》中结着愁怨的女郎了。却又被这粉色女人夸张地协调着的装束惹得心里怪怪的,也不由想起很多年前看到的一篇文章:那里有一个永远提着两个大旅行袋、站在别人的照相机镜头中的优雅的女人,永远微笑着、提着大大的旅行袋在比萨斜塔下流连……那篇文章,让我想起比萨斜塔,总要先想到斜塔下阴冷的影子……
胡同口女人美丽的背影,怪怪地留在了我的心里。
两天后,我竟又见到了她,坐在一家时装店门口。三个台阶,她坐在最高的一层,一只玲珑的脚踏在第二级、另一只踏在第三个台阶上,头微微地扬着,一只手撑在身后,舒展惬意的姿态,像极了在海滨日光中沐浴的美丽的女星们。
一样的深粉的装束、一样的优雅的姿态,只是修长的手指上,多了一只燃着的香烟,袅袅的青烟在白皙的手指上升起。她并不吸,只把这一只拿烟的手柔软地搭在膝上。
走过时装店门口,和许多行人一样,我看到了女人脸上傻傻的微笑……
深秋的阳光骤然清冷,和所有见了她的人一样,我在想,这个失却了现实和回忆的女人,曾经历过怎样的美丽和伤痛?
过天桥去坐城铁,不由再回头看那女人,已看不清她的傻笑了。在熙攘的人流旁,她依然坐在那里,像一座美丽的雕塑。
痛惜中,忽而又替她释然,每个人都曾经历过或正经历着伤痛或不如意,如这个女人般。清醒的人,伤痛纠结在心里、脸上,于是,常常要竭力地收拾一下心绪和神情,把伤痛藏在心里,再努力地在人前做出快乐尊严的样子。然而心里的痛,是唯有自己最真切地体味着的。即便最灿烂的笑容的背后,它始终清晰地存在。存在于生命中、生活中。
美丽的女人,她的生命中曾有过无数美丽、也有过不能承受的伤痛,如今,终于只剩下了美丽。她美丽地走在胡同里、美丽地坐在路边,她只记得自己的美丽,一如若干年前地迷人、优雅。
这解脱后的美丽和快乐,虽在梦幻里,却是最真实的……
然而,那个有伤有痛的。懂得经营美丽的女人,终是没有了……她的敏感清透的灵魂,奇迹般的从她的美丽的躯体上剥离,飘飞到不可知的遥远的地方了……
沐着深秋的阳光,我逢着了一个丁香一般结着愁怨的姑娘,它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她飘过,像梦一般的,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她静默地远了,远了,在秋日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
作者简介
赵庆梅,七十年代生于内蒙呼伦贝尔盟,现北京市东直门中学高级教师。崇尚自然,爱好读书、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