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一凡说书</strong>
作者｜王一凡
小时候听大自己几岁的哥哥们常说“书非借不能读也”，长大了知道这句话出自袁枚的《黄生借书说》。因为“常虑人逼取”，所以便“惴惴焉摩玩不已”，心里说今天还在我手上，明天就要还回去了，所以挑灯夜读，手不释卷。而一旦据为己有，便束之高阁，日后怕是连想都想不起来了。
不知道袁枚的这种读书论是从何而来，一凡读书这么久，却从未体会过何为“书非借而不能读也”这样的道理。恰与之相反，一凡读书原则有二，一为不向他们借书，二为书从不外借他人。
我常想，如果我是个男人，我一定有处女情结，而且很严重。关于这一点体现在我读书的习惯上可窥一斑。
凡是自己喜欢的，想要读的书，我是非得要买回来不可的，无论花多少钱在所不惜。早年有同学说，读书不必如此，图书馆里大可借来一读。不不不，图书馆里的书不知道被多少人的手指沾过，唾液、涎水、甚至是他的目光停留在上面都是一种亵渎。喜欢的书大概与男人喜欢的女人同理，很难受得了其他人的染指，所以费心费力想尽办法，无论多大代价也要买回来独自品味。这么多年来买书所花的钱大概远在衣服首饰化妆品之上，而其间的快慰却是很难用语言表达的。
关于读书我早说过，除非常以外三五十年以内出版的书我是很少读的，而这样的书其间的韵味又常常是那些初长成人待字闺中的“少女”难以具备的。它们好比少妇，是尤物珍品，要仔细地寻，非机缘的邂逅而难得。运气好的，这些“少妇珍品”虽说“上了些年纪”，但风韵尤佳，颜色尽管泛黄，却竟然从未“破瓜”，那就是万分幸运的事情。当然也有遇到已被人染指数次的，那一年为了买李泽厚的《中国美学史》（1984版），几乎翻遍了全中国大江南北，无奈此版已绝，可以找到的不仅旧，而且还有破损。可到底争不过爱之心切，标价两块五毛钱的书，也花了两百多买下来，读到津津有味处，便也全然不顾那些他人留下的笔墨痕迹与唾液涎水了。
我想这大概是与有些男人喜欢少妇的心情是一样的。
一凡读书有习惯，喜欢随看随记，随看随写，凡读过的书，大都飘红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翻开，常有与曾经对话之感。尽管这个习惯也时时被人指责为不爱书之人，但却从未想过要改正。
也许便是为了这个缘故，一凡的书从不愿外借他人。实在是想不起来我会在书上记下些什么，或者会有很是私密的话写在其中，这一借若是被人窥了去，岂不是太不谨慎？
当然这个原因不过是个玩笑，真正的原因还是怕书会一去不返，从此永难相见。
听说男人一生有两样东西从不外借，一是女人一是车，我不是男人，不知道男人为什么不会轻易将这两样东西外借他人，猜想大约还是太过心爱，一是不愿与他人分享，二是怕会被人弄伤。
我之于书亦是如此。
见到徘徊于书柜前的朋友，心里难免惴惴不安，只恐其会说句想要借书的话。真说出来了，一凡面薄，难以回绝，而内心却真如刀割一般。从书出门的那一刻起，从此相思无限，又不好意思一催再催，常常音讯渺然，心里面也便少了一块肉，想起来总是阵阵的疼痛。
多年前有人找我借《红楼梦》，说是要给正读小学的女儿看。虽然心里明知这怕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也难却情面。果然一去数年，这本书再也没有回到我的书柜里。我的四大名著是成套的，少了一本真比身上长疮还令我坐立难安，费了许多的心力，找了不少的地方，终于补一本回来，虽说从装帧上看起来似乎是成套的，但出版的年份却比我当初的那一本整整晚了十年，从此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只是自此也长了记性，若是再有人借书，宁可花钱另买一本送他，这样不过几十块钱，却可保我书柜里的齐全。
不读书的人不知书的用处，以为不过几十页纸张，何至于爱若至此。一凡命薄，大半生已过，所有却也不过这一柜子的纸张，不可换大米以充饥，也不可作儿女来防老，却是一凡名下唯一的资产，也就难怪看得比命都要重了。
既然看得比命还要重，自然是非过命的交情而不可以分享的。记得早前看过一部电影，虽然想不起名字是什么，但其间的一个情节却记忆深刻。男人带着他的一帮兄弟去出生入死，从此再也不能回头。临行前来告别他的女人，自是难舍难分。看得那一群弟兄们心里便很不是滋味，出来对男人说：“大哥，兄弟们这就要去送命了，别的也没有啥遗憾，只是长这么大，都没有尝过女人是个啥滋味。”
男人想了想，回来跪求他的女人，让他的兄弟们死前尝一尝女人的滋味。
在这里讲这个故事与情爱与义气均无关联，无非是想说一凡虽然爱书但并不至于吝啬，无非是没有遇到与她同样好书之人。一个男人能与其他男人分享自己的女人，除非是用过命的交情换来的。读书不用命交，而以神交，若有志同道合者，能与其分享一本好书难道不是人生之快事吗？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一生可以真的遇到这么一个人，可以命相交，以书相交？
这或许是一件很难相遇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