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庸
危险性是茨威格小说的一种特征。所谓危险,就是开局已注定了失败,但还要不停地对成功寄予厚望,或者说老把故事安排在悬崖边,营造出不时有飞弹射来的气氛,等等。《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个小时》中的女主角想挽救个赌性很重的人,而赌徒是世界上最难以挽救的几类人之一
女主人照样要尝试着救助这个赌徒,这是真正的临危不惧。《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我爱上了邻居,我只有十几岁,而邻居已是中年男人,之后我在路上与邻居相遇,故意引诱他,他把我带到旅馆发生了关系,我怀孕了,并偷偷地生下了孩子,独自抚养着,这是他的孩子,使我的爱情有了寄托。我全不考虑这是男女关系中最危险的事情。以上两篇有危险特征的小说都出自茨威格之笔,危险不仅是作者的写作策略同时又显示了作家的人生态度,对这个世界充满着不信任感
其实,茨威格小说的危险性表现得最充分的不是以上两篇,而是他并不出名的长篇小说《危险的怜悯》
在上尉霍尔米勒是故事中的主角,在一次舞会上遇到了坐轮椅上的艾迪特,她是一个瘸子,霍尔米勒对她深表同情。问题就出在这儿,霍尔米勒不作正面同情,不会有实际的危险。主人公还觉得与这位小姐有缘,这就把危险性推进了步。他一有空就来陪她。霍尔米勒风度潇洒,又善于表达,那种风趣的言辞常常使艾迪特笑口常开,她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有魅力、有耐心的异性,愿意陪伴她度过寂寞的时光。她开始生出非分之想了,他是不是对我有好感?这念头一出现她就激动不已,如果这是真的,那该多好!通常一个有生理缺陷的人不会轻易产生这种念头,即使有了,也是偷偷的,然后像彗星闪而过,落在心底。艾迪特却不这样想,她不认为自己的缺陷是个障碍,霍尔米勒一定为我的美色所动,这不会错,否则他怎么会不厌其烦地来陪我?
霍尔米勒也看出这一点,吓出一身冷汗,感觉到有麻烦了。在万般无奈之际,他想借机逃离,姑娘知道他要走,顿感万念俱灰,这个倔强敏感甚至有点儿自私的姑娘却要轻生霍尔米勒进退维谷,同情心继续支撑他和她维持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姑娘的父亲在旁请求,医生也不停地劝告,要他继续和她来往,认为这样有助于姑娘的痊愈,他经受不住这样的鼓动,竟然同意和姑娘订婚。姑娘欣喜若狂,他随即又后悔,这种傻事一旦成功将会给她带来更大的伤害。他故意外出办事,想把这一桩婚事拖一下。姑娘终于明白了真相,立即叛狂起来,指责他欺骗了她的感情,最后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这样的事变太残忍,对小说来说不是好结局,尽管小说最后一定得亮出一张牌,否则无法向故事本身交待。艾迪特不选择自杀,那么就不是一个自尊性极强、感情脆弱、敏感多虑的姑娘了,而且不选择自杀,此小说的危险性、紧张感就会大大降低
小说家在选择危险的题材时,一定得对结局有一种充分的估计,否则会对小说本身带来伤害。从这个意义上说,选择这种题材,真是一种冒险,不仅考验故事本身的合理性,还考验作者的才华与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