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彦子 彦子随笔
三好学生VS四季发财VS五子登科
前面提到过爷爷辈的恩怨情仇，其实到了妈妈辈，也有恩怨情仇，确切地说，是我妈跟我爸这边亲戚的恩怨情仇。
首当其冲，就是我爷爷。在爷爷心目中，爸爸一直是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结婚以后，连生下来的孩子都是女孩，依然不争气……
妈妈跟爸爸结婚以后，生下姐姐，爷爷一看是个孙女，心里老大不高兴；第二个，还是女孩，爷爷踏入我家的勇气都没了。妈妈早就把头低到了尘土，在尘埃里，一不小心，还会被人踩上一脚。
年幼的时光，爷爷是那个高高在上，拥有无限权威的大家长，家里的每一个晚辈都是他的臣民，臣民一不小心犯了什么错误，爷爷必定龙颜大怒，暴跳如雷。看不顺眼的，你犯的所有错误都会用放大镜放大，而你做得所有好事，都会缩小，微乎其微。
爷爷不是以“妈妈没放好牛”为由把妈妈臭骂一顿；就是以“妈妈没有管教好孩子，致使孩子老闯祸”为借口对妈妈大发雷霆。那个老闯祸的孩子应该是我，那个没把牛放好的人，可能也跟我有关，因为咱家的放牛职责，大多由我和姐姐担负。
有一次，不知道因为什么事，爷爷又开始责骂妈妈，责骂过后，妈妈气不过，关上门，拿出一瓶“敌敌畏”放在桌子上，胡言乱语，可一看我和姐姐还在屋里呢，妈妈又想方设法骗我们出去。虽然，我不知道妈妈要干嘛，不过看妈妈那状态也怪吓人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药水鬼”附身。我们感到很害怕，哭着求妈妈，不要丢下我们，妈妈心一横，直接把我们撵出去，顺势把门反锁。
我在门口放声大哭，姐姐哭着叫着跑到“饭奶奶”家，语无伦次地说了妈妈的动机。饭奶奶听了，吓了一跳，赶紧叫了几个人，风急火燎地来到我家门前，喊门，没反应；打门，也没动静；情急之下，大家只好把门踹开。也不知道妈妈那次有没有喝农药，但还是被人抬到乡里的医院去“洗胃”。
经此一役，爷爷暴躁的脾气似乎有所收敛，但还是看妈妈不顺眼，连同我和姐姐也不在爷爷的视线范围内，特别是我。
姐姐温顺乖巧，勤劳懂事，会做家务，尽管，她也是女孩子，但因为拥有女孩子该有的品质，还经常帮爷爷做做事情，跑跑腿，倒常常让爷爷想起，一有事情就会叫她。每次她得到好处向我炫耀，我就特别不屑，觉得她就喜欢讨好大人，这种事情，我才不干。
五六岁的我在别人眼中是一种什么形象呢？好吃、懒做、偷懒、耍滑、邋遢、不爱干净、不讲卫生、“施口”施不动，“听教”不乐意，跟大人顶嘴、叫板，爱闯祸，我行我素，还自我感觉良好，有点像关汉卿的那句宣言——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铛一粒铜豌豆。
那时候，爷爷看我的眼里充斥明晃晃的嫌弃和厌恶，或许不仅仅因为我是女孩，更是因为我明明是一个女孩，却从来不安分于一个女孩子的身份，不知天高地厚地，偏偏要去跟男孩子齐平，要求跟男孩一样的待遇，这是他所不理解的。在爷爷的传统观念里，这哪像个正常女孩，分明是一个异类。
虽然，爷爷平时跟我们吵得“冰雹水溅”，到了大年初一那一天，咱们还是和和美美一家人，至少表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热热闹闹。有一次，大年初一，儿孙齐聚一堂，爷爷脸上泛着红光，大声地宣布：今年收成好，你们又都上学了，我决定给你们包点压岁钱，督促督促你们努力学习。
听到这个消息，我高兴地跳了起来，显得比谁都开心。在这之前，爷爷可没有包压岁钱的习惯，就是平常，一分两分、一颗糖两颗糖的待遇都极其少有，今儿算是头一遭。
“来，你三块，寓意三好学生！红包袋没找到，直接拿着钱吧。”爷爷用手沾了点口水，一张一张地，认真地抽了三张“一元”出来，捻了捻，生怕出了错。
“谢谢爷爷！”我的心早就跳到嗓子眼上，迫不及待地接过爷爷手中的三块钱，心里盛开一朵花，花朵中间淌着蜜。
“来，你四块，寓意四季发财！”我还来不及细细鉴赏我手中的三块钱，爷爷按顺序走到姐姐面前，依照刚才的程序，从手中那沓钱的最上面，一张一张，拿出四张“一元”，一一展开，放进姐姐手中。
心中那朵怒放的花，瞬间停止开放，倏忽定格成一副静态画，淌着的蜜，也刹那凝固。
“XX，你是男孩子，担负家族兴盛的任务，所以你五块，寓意五子登科！”当爷爷走到堂哥面前，豪迈地掏出一张五块，兴高采烈地递到堂哥手里时，我只听见“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也许，那是我的心。
虽然，我喜欢成为三好学生，而且，我本身就是三好学生，但我此时更想要“五子登科”或“四季发财”。
我那颗怒放的心来不及开放，面对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顿时，凋零成一片片花瓣，散落一地，枯萎成一堆泥巴。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不小心，就要迸涌而出，但大年初一这么喜庆的日子，我是不能让眼泪流出来，只能别过脸去，默默地把眼泪咽到心里。我看到妈妈的脸上流露一丝不易觉察的委屈，似乎在为我不满，但也转瞬即逝，大概，妈妈早已习以为常。
“给你红包，你就高高兴兴地拿着，哪有那么多废话。”爸爸眼睛一瞪，压低声音朝我吼道。
小小的心笼罩一层薄薄的阴霾，莫名地委屈，我想不明白地是：我叫他爷爷，哥哥也叫他爷爷；我的爸爸是他的儿子，哥哥的爸爸也是他的儿子；同是儿子的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年幼的我，想破脑袋，也没法明白此中蕴含的深奥道理，只是，从那以后，我渐渐心安理得地面对爷爷的不公平，也渐渐适应这种不公平。
在儿时的印象中，爷爷很少跟我们接触，尽管我们的房子挨着，爷爷却甚少踏进我们家门，偶尔闪现在脑海的画面是：爷爷匆匆忙忙回家，匆匆忙忙掏出钥匙开门，匆匆忙忙进门，我们站在台阶，看着爷爷开门，看着爷爷进门，看着爷爷“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如同陌生人一般，他不会叫我们一声，我们也不敢上去跟他亲近。
所有事例背后的根本原因，不外乎一个：爷爷那时有点“老思想”——重男轻女，不，不止一点点，而是很多，很严重。无可厚非地是，重男轻女在乐冲那个小村庄，犹如吃饭睡觉，稀松平常，从来没人觉得不对，也从来没人提出异议，反而，你提倡男女平等，才让人笑掉大牙，不合时宜。
在爷爷的字典里，男儿才是家族的接班人，是家族兴旺的根本，女孩被排除在外，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爷爷对家族里的男孩寄予特别的期望，而对家里的女孩，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妈妈费劲千辛万苦，东躲西藏，不仅为了生个儿子，更为了能在爷爷面前出口气。别说妈妈，就连我和姐姐都热切地盼望妈妈给我们生个小弟弟。有了小弟弟，也许，妈妈的境遇才能改善，我们也能跟着沾光。
弟弟就像我们的救星，虽然来得有点晚，但又来得那么及时。因为弟弟的到来，爸爸和妈妈终于完成了家族使命；我和姐姐也欢欣雀跃，也许，我家再也不会那么冷冷清清。
生下弟弟，爷爷才正眼看妈妈一眼，也才舍得尊驾来我们家坐一坐，这是妈妈的原话。可能有些夸张，但以我对爷爷的了解，这还真是爷爷的风格。
人的观念并不是一成不变，后来，我们搬了家，远离了爷爷的视线；后来，我们通过自身努力，日子渐渐有了起色；后来，我们也习惯了没有爷爷的眷顾……
爷爷偶尔会来我们家，但依然是淡淡的。出人意料地是，小学毕业那年，爷爷路过我家，盛情邀请我去他家摘西瓜，摘香瓜。那时，爷爷承包了一个橘子园，闲暇时，爷爷在橘子园里，种了许多瓜果蔬菜。
天呐，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爷爷什么时候如此热情地跟我说过话，长这么大，人生头一遭。我受宠若惊，虽然对爷爷橘子园里的西瓜、香瓜不感兴趣，但冲着爷爷第一次主动邀请我去他家，冲着这份心，再怎么样，我都要去。
来到爷爷家，村民们看到兴高采烈的爷爷和爷爷身后的我，大声地朝爷爷嚷道：“哎呀，你家出了个好孙女，名字都上电视啦！”
爷爷的脸上盛开朵朵鲜花，每一道皱纹都流淌幸福，仅剩的一只眼睛笑成一条缝，从缝隙里折射出骄傲和自豪的光芒，如金光笼罩的佛像，神采奕奕。
我恍然大悟，在这之前，镇里举办“特优班”选拔赛，我以全镇第三还是第四的成绩，上了“光荣榜”，而这个“光荣榜”在镇里的电视台无间断轮番播放。
从那以后，爷爷看我的眼神里，再也找不到嫌弃和厌恶，有的只是欣喜和骄傲！
彦子
2017年11月8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