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二)
文/王应虎
四
一路西行,数不清的胡杨,狼群在腾格里的沙海中潜行,雄鹰在胡杨的肩膀上扒光腥红的羽翅,一千年矗立,一千年静守,一千年寂寞,人迹鸟影狐痕,曾经的辉煌,曾经的水域,胡杨与生命的完整与透彻,如此惊心动魄。
沿着沙海洗一次澡,烽火台上只剩昔年的荒凉,兔狼还在繁衍和逃亡,胡杨的根部,鸟的羽鸟的骨,还在风中颤抖,一动未动的胡杨,一直在原地毅然恪守。
潜行于胡杨的林中,思想如此彻骨,塞上戈壁,岁月的碱水如此多情,放弃一千年又一千年的幸福与惊恐,重塑年轮,难忘一段超越血肉的想念或未开垦土地的情绪。
月高风吼,不在意一场远处的狼嚎,有胡杨一路陪伴,透凉的心总是一种依靠,用另一种眼光审视,胡杨的海市蜃楼,就是我另一种憧憬的梦。
熟知狂风暴雨的急骤,就一定熟知一滴露透亮的阳光,秃枝舒展,仰望昊天,死亡到来,也不可怕,信仰就是一种重生,就如祁连腹中的冰雪,总有重新展示自我的光明,叶意的一次哗响,就知道世界在心中的份量,用一枚钱币和史书交换,撒开风霜的雾幔,一场龙卷风的旋转,沙尘暴的呼啸,干旱的肆无忌惮,光明而艰难的秩序一次次在眼眶里揉出,三千次分娩的阵痛,总让一个胡杨的世界落成。
看一捧胡杨的梦境,斜而伸出的手势,是一个西部自然地理雅丹坍塌的瞬间,丝绸古道的痕迹,驼铃成为古老的跫音,胡杨,一种启示替代着另一种启示,木乃伊胡杨棺材板里所有的遐想和构件都是风干的绮丽。
五
以一个雄性的态度接近胡杨,每一粒躯干都是坚硬的腹肌,忘不掉皴裂,是老父亲的掌缘,另一种表情,雄性的世界就是粗犷的世界,不及于一位女性脉脉的情深,胡杨之爱是一种大爱,苍凉如昆仑,不亚于父爱如山的爱。
风沙无边,雪霜无边,河流都在远天,胡杨的不同就如黑暗的不同,沙粒和沙石的不同,烟雾与云彩的不同,在胡杨林中休憩一次,前生今世,所有的贪念不堪一击,燃烧的灵魂或警示,用流沙濯洗一次心,用一瓶矿泉水充盈一次河流,干涸的沙海,一滴泪就是一片湖泊,一群天鹅,在心的深处流过。
谁最懂得胡杨和胡杨背负神赐的关怀,一捧沙,一掬水,就是胡杨最好的天堂。
三千年风干最后一滴泪,骨头里都是咸盐的呐喊,身影多长,弯曲就多长,根部有多长,一次站立,千年足够,一遍遍,看自己的纹路,重新造就。
从没想像胡杨开拓另一种生命的活法,一日一锻打,一年一泡制,不埋怨春风,不拒绝冬日,一生心怀感恩的心,朔风凝重,经幡轮回,仙女升天,金戈铁马里,胡杨守望尘世的情缘,春花秋月夜,大江东去,梦里的江南,梦里的吟诵,是西部胡风的舍利。
六
酿杯泪酒给胡杨,岁月悠悠,红尘滚滚,我是谁的过客,像胡杨一样坚强的女人,又是谁的爱情。
找寻一泓清冽的湖泊是那样的不易,一次千年的超渡,一次千年的重生,一次千年的决绝,在水的沙岸上演,想像一次天堂的莲池,投身漠西漠北,就选择一次与大漠长虹,大漠落日的感召。
寒来暑往,风霜雪雨,一千年一劫,幻化胡杨,你就是那位母亲,脚踩阳光而来,宿命的果敢,一个回眸,问候或祝福,即刻点燃迟来的情爱,款款然一身斑痕,是圣母的光辉。
渴望听一夜呢喃的细语,披一挂祈祷洁白的雪,傲立西域,凛然磨砺的瘦骨,该是怎样一种大美,坚韧柔情淳朴豁达,俗雅挺秀斜倚侧卧,媚而不惑,屈曲盘旋,你就是雪域的烈女或壮汉。
一阙微风吹过,胡杨就是一种灵的组合,一次千年的转身,就是一次千年的破茧成蝶,生命的颓废萎靡,独孤寂寞,贪念欲望,都是过眼云烟,风沙淘石,你就是这件作品的释然和宽恕。
吴天雄鹰云朵,雪山森林草场,溢着釉彩的胡杨,我片刻的粲然,被西部的爱囚禁的大久,与一棵皴裂的胡杨拥抱,是亘久的奢望。
荒原待夕照,落叶乱纷纷,苟且的活着,我就是一具躯体泛着金黄的枯叶,诵经打坐,禅茶一味,我被老年的鬓角开始收藏,身心沉默斑驳,成为一尊胡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