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一）
王应虎
一
着一眼青藏高原隆起的腹脐，望一回昆仑山的雪线，掠过一枚捡拾活化石的头颅。
河西走廊，塔克拉玛干沙漠，塔里木盆地，多远的风情能穿越亚欧，一枝柳眉翻飞的叶意，一滴夕阳红采来漠北的风，大河西流，脉络让哗啦啦的躯干抖音胡杨的谜语。
置身胡杨的森林，千佛洞，铁匠沟，阿拉善，或柔弱或苍老或抗争，横逸竖斜，杂芜而立，不及盈握的细枝，不及合抱的粗影，一亿三千五百年的状态，喊醒一片绿，一条河流的痛苦，泡痛西行的脚掌。
有多少个儿子，就有多少个乳名，胡杨啊！托克拉克美丽的树，水桐异叶变叶，三叶树英雄树，自掘水扎根的深处，向历史拷问，三千年的胡杨，一亿年的史，咀嚼过生活的咸淡，终将走向成片的亡，死后飞翔的姿态就是一种烈火迎风燃烧的姿势。
泪尽沙海的阴影里搁置，胡杨还记得多少古老的饥渴，胡杨木简上的象形文字，还记着谁焦灼守望里永远的风沙，闯进一片纯粹的胡杨世界，千年炼铁肩，万年颂德骨，胡桐遍野，胡尘成林，青铜总是永远记着。
看一眼胡杨，就深知生命的另类魂魄如此之奇，“死亡之海”里呈列的或新鲜或风干，咋日的水流或血脉那样清新，胡杨洒着无尽的呼吸，所有星空都显现无尽的寂静。
二
胡杨经历的方向，就是远古的晨光和苍桑经历的方向。
西行的驼铃是谁在不倦的眺望，大漠孤烟，炊烟又起，一定是胡杨的神情，以夸父的模样行走，那是一次横亘千古的热望，佝偻的身躯背负罪恶的苦难与死亡。
有一种模样，是刀刃般切肤的痛，镶嵌在西部沙缝的深处，有谁知道胡杨，经历了怎样的风霜雷电雨雪交加冰雹侵袭风蚀砂刻，这不是梦境，高贵的神姿一定见证过一泓水族的消亡，沙尘暴肆虐的天空，枝芽博击的时空，在西部，生存于天地之间，阳光加身，一身的光环，就是一种佛的重生。
这种模样，令人心碎，胡杨，维纳斯丢失的手臂，谁能挺得住这彻古的寂寞，万里荒原，黄沙漫漫，一个千年，是怎样的寂寥坚贞空寂不屈。
不能想像与一场雨水和一场爱情怎样缱绻，青春只是传说，在梦里彷徨，秋日的嫁衣，就是一次惊艳的暮年风韵，一枝金叶落于掌心，那是怎样的心的点痛在喉咙哽咽。
开始就是一场结局，注定一场风沙里的宿命，春天，看不见你一路欢笑，惟见你幽隐与抗争，一场蚀骨的躯枝，让一生的沙碛之地止步再止步。
涉足苍桑与苍凉，胡杨把最古老的荒芜遗忘，风声过处，胡杨的巍峨就是一枚骨头的巍峨，长成碛碱之地牵魂绕梦的启示！
三
一生有几个千年，生的艰辛，长的苦难，胡杨在中国汉字里活着，坚强刚毅沧桑，遒劲的笔锋，透着霸气古意的背景和誓言，不死不倒不腐，就是一段沙海里崎岖的铭文，一节赤裸裸残留的春光。
把胡杨贴紧颧骨，水的跃落在胸中激越，左宗棠霍去病，苏武李广，历史的脉管冲撞沸腾，疾风苦雨，旱魔侵袭，一碗水酒就是雄兵百万，一棵胡杨就是万种风情，看一隅胡杨，不亚于观摩一场中华五干年的风云与丰碑。
把洁白的哈达献给胡杨，把星空般的诗篇献给胡杨，我们就都是胡杨的子孙，天山雪域万里皑皑，昆山巨龙万里蜿蜒，沙丘上伫立，横看成峰侧成岭，塔里木河罗布泊古楼兰，三十六国的雄风繁华与往昔，在驼铃声中缓缓而来，丝绸古道的马蹄声，伴着西部的歌舞，伴着冬不拉的琴声，在篝火中拍鼓叩击，纤腰劲舞，图腾和爱，那一个更贴近土地。
辽阔的土地，总有水草遍布，胡杨
啊！总在开始潮湿的地方，把种子遍布，一道闪电，就是一束根须，
把露滴融成花蕊，把翠绿熏成金色，把鸟雀举在头顶，骄傲的骨殖，就是那传世的诗章，在升腾中升化，在典籍中典藏，总以脊椎的弯曲，找着风雨来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