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红梅
（四川）
清明思亡妹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提一叠纸钱，携一腔忧伤，如醉汉般走过故乡垂老的旧屋，走过少年必经的泥泞小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满天飞雨中，我寻你而来——我的小妹。
记忆的闸门冲破封存的记忆，翻出无法自愈的伤，让我二十年前亲眼看见的那一场小妹死别，仿如昨天般清晰可见。
二十年前，小妹在一次晕倒后被诊断为白血病中的急性障碍性贫血。当时贫困的家庭、落后的医疗水平，除了不断地输血维持生命，已无回天之术，在短短三个月四处求医未果后含恨离世。去世时年仅十六岁，芳华正茂！小妹那双呕心抽肠的眼神，苦苦求生的表情，无数次闯进我的梦里，让我夜里醒来泪湿枕巾。二十年了，我不愿意写她，不愿意提她，却一直无法做到不去想她。
从小小妹就像一个尾巴似的跟在我的后面撵也撵不走，跟着我们玩游戏、做作业、扮鬼脸，脑后的马尾在我的眼前跳呀跳，扭着我的胳膊细细碎碎的撒娇，露一排洁白的牙齿咯咯地笑……这一切是那么清晰，那么生动，仿如昨天。
忘不了，院前小路上你撅着屁股逗蚂蚁；忘不了庭院里你把树叶当菜煮饭；忘不了桃花树下你跳呀唱呀，摇落一地桃红；忘不了你跑到才到家的我的面前，拿出揉皱了的面包欢快地说，姐，给你留的……太多太多的快乐因为你的离世随风飘散，你丰满了我的童年，却消瘦了我的青春。
无法忘记小妹清丽秀雅的脸上荡漾着春天般美丽的笑容，清澈明亮的瞳孔如月光辉映下的大海般幽深……你是我们家最漂亮的孩子，是父母手心里的宝啊！为何要在活得最旺盛的年龄、在如花似玉的年龄弃所有爱你的人而去？！留给我们是痛，是思，更是恨。我恨你明明无比眷恋美好的生活，却要抛弃这个世界；我恨你用血与泪的叠加伤害爱你的亲人；我恨你让我失去手足之情……二十年了，我恨你不愿走出我的心、我的梦……
小妹最后的日子，因为不断地高烧无法进食已骨瘦如柴，每隔三天输一次血是她唯一续命的方式，每输一次血需要四百多元的费用。生在家徒四壁的寒门，生在没有医保的贫困时代，这一切支出都是父亲绞尽脑汁、厚着脸皮、承受着巨大压力东讨西借弄来的。小妹只要不停地输血就可以活下去，可是家里已穷得拿不出钱给她输血了。躺在流着泪的母亲的怀里气若游丝的小妹，仿佛知道家里放弃了治疗，悲哀地央求父亲再给她输一次血，她不想死……母亲再也抑不住内心的悲痛，抱着小妹放声大哭！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看到亲人活生生的生命一点一点地在眼前消失却无能为力。我哭着央求父亲，用我的血给小妹输血。父亲悲伤地看着我单薄的身体，起初不同意，他不希望在失去一个女儿后再拖垮另一个女儿的健康。最终父亲还是同意了，血型配型成功后，我看到我的血从手臂一股股冒出来，再一点一点滴入小妹的血管，润泽她苍白如纸的脸庞；我看到有泪滴从小妹的眼角溢出来，那是渴望生而对我的感激……那一幕，是为姐心里一辈子都挥不去的痛呀！
从发病到病逝仅仅三个多月。当我得知小妹病危赶回家时，她已陷入昏迷。我跪倒在床前拉着小妹的手埋在她身旁的床单上，和我悲伤的母亲一样悲伤得泣不成声。我感觉到她的手慢慢变冷变硬，我看到她的口鼻眼流出黄色液体，在亲人的哀哭声中，她走了。那一别，亲人缘断；那一别，阴阳相隔。我可怜的小妹，十六年红尘一趟，没来得及长大，没来得及恋爱，没来得及享受这人世繁华，就这样芳魂渺渺。问苍天，为何要让她白白地来走这一遭？
小妹永远地走了。根据农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风俗，小妹逝后不能下葬入土，火化后的骨灰由我洒在了祖坟旁边的泥土里。那一天也下着雨，雨滴一声声打在枝叶上，打在头上，打在心上，幻化为母亲撕肝裂肺的哭声，划破长空……
又一年清明节到了，这样的日子想你，想你，你在哪里？泥土里可有你的灰烬？红尘中可有你的亡灵？“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当年满腹悲凉无处追诉的苏轼写下这首“明月夜，小轩窗。相对无言，无语泪千行”传诵千古的悼亡词，悼念诀别十年的亡妻，而今我用相同的心情悼念你——我苦命的小妹！
空旷的田野，幽静的路边，点亮一对蜡烛，燃烧一叠纸钱，一声声呼唤你的名字，一遍遍召唤你的亡灵……火光中仿佛又看见你美丽的容颜，可爱的笑脸。“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
●作者简介●
唐红梅，南充营山教师。热爱文学，作品散见于各大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