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程豪勇
昨晚,我做了一连串梦。
清晰得铭刻进我记忆的,就是遇见了你。
这,在我的梦中,还是第一次。
你,还是那个四方脸,还是少年时的那种腼腆和稚气,还是那种非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可的软缠硬磨的较劲样……
那是41年前,我翻山越岭来到那个海边山村做民办教师。
好心的长辈们怕我孤单无助,安排我住在你家。
从此,我们以哥弟相称。除了你去中学读书,我在村小教书的时间外,我们在同一屋檐下、共一炉灶、同一竹床,朝夕相处,形影相随,整整相伴了1年零2个月。
曾记得,我们头碰头,在昏黄的油灯下一起分析代数几何难题、品读各人的习作;我们手牵手,在崎岖的山路中攀爬,在柔软的沙滩上狂奔,在汹涌的海浪前竞走;我们倚靠在门前的矮墙上,谈论着浪子燕青、堂吉诃德、保尔柯察金,诵读着朱自清的《春》、徐志摩的《婴儿》,在喉咙中拼命挤出已经嘶哑失真的《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歌声;我们匍匐在夏收的麦地里,舞动着镰刀挥汗如雨;我们在枝叶茂盛的番薯地里,快速地翻动着那些纵横交错的千丝万缕;我们在牛山岗茂密的草丛中捕捉着虫儿,在海水漫过的岩岬和礁石中搜寻着辣螺、豆瓣螺;我们在海潮退落后,还带着浑浊的海水中摸索着那青蟹、蛤蜊和泥螺;我们在炎热的夏夜,席地而坐,比数着头上闪烁的星星,眼前时隐时现的孤帆远影;我们也经常为用某个词儿造句的贴切与否,而互不相让,甚至为一个英语单词的读音,而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以查词典考证结果而平息矛盾……
那时,你聪慧过人。你想到的事情,做出的表现,还有在我面前提出的一个个让我吃惊和咋舌的问题,我虽然难以应对,但满心欢喜;你勤奋好学,每次都是优先抢走我从家里带回的小说先睹为快,就连自己的作文也是反反复复地修改;你乐善好施,抱有常人没有的那种爱心,就是遇到上门的乞丐,你也舍得自己不吃不用,主动给吃给钱,让那人千恩万谢而归……
那时,年少的你,坚强无比,快乐无限,从没有什么忧愁和悲伤。
可是,我一直难以明白的是,年少的你,头上的白发,在一缕缕的增多。我为此经常跟你说起:“愁一愁,白了少年头。你没愁过什么,怎么会白了头?”你却说:“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愁,但是,我脑筋动得太多!……”
那时,我经常跟长辈们说起,你是这海边山村孩子们的佼佼者,未来的希望;你将来一定会是这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谁曾想到,自从我离开海边山村以后,我们一直没有再次见面。时光的长河,伴我匆匆走过了30 多年,我们从此未通音信。
3年前,我再次踏上我们曾经相处过的地方,见到了已经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长辈们。等到要找你的时候,我才知道,你虽然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青年,但在你大学毕业后刚开始工作期间,因为病魔的缠绕,丢下了爱妻和嗷嗷待哺的儿子,独自命归黄泉。
为此,我陷入了无比的痛悔和自责之中。那时,尽管我有没完没了的工作要做,经常加班加点,但是,抽出点时间与你取得联系,就是在你弥留之际来看你一眼,又未尝不可!
我曾经听家乡老人们说过:人,不能过于出色;一旦聪颖过人,迟早会夭折的。但是,小弟啊,你的出色,还只是我眼中所见,根本没有得到过社会的公认!你是那支在夜间开放的昙花,哪怕是瞬间的一现,也难让众人知晓!
梦。只是偶然的一种幻觉。痛悔和自责,也只是暂时的行为,正如那印在雪地里的脚印,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抹去或者覆盖的。但是,追忆亦可永恒!
时光如水,转眼已过了40 多年。小弟啊,你可知道,牛山岗早已被夷平,草头涂也不复存在,一座拔地而起的火电厂横亘在村前;昔日崎岖不平、矮小闷热、石头房遍布的海边山村,已经被一条条宽阔的水泥马路、一座座高大的钢混建筑所代替,你的儿子也娶妻生子了。
小弟啊,这些年,你在天堂过得还好吗?天堂里有没有你学习劳动的场所,有没有那种病痛和烦恼?你是否还记得人间那些快乐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