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春水生。落鸦石村的泉水早已泛起春天的涟漪。这里的桃花比平原早开几天。村外的旷野是梯田间或满山的松树和白杨树。昨夜刚下过雨,蒸腾的雾气在阳光的筛选下躲进桃花的皱褶里,躲进远处山的胳肢窝里,村子在雾气中催生着梦境,若隐若现。这种白昼交替,生生不息,如潺潺的泉源,如雾气盘旋久久不离去。只能看见清晰的一部分,年似一年的桃花,如蝉衣透明,如霓裳霞衣铺天盖地。
桃花之乡,到处均是桃花。近处远处,深深浅浅的红。山区的桃花顺地势,有层次感和立体感,因有水源,小沟、小河勾勾连连,沟边河沿有绿色的植被点缀,几处水塘有一座石桥串连。公路显出白色,和山上的土路交叉。白色的公路、绿色的植被、蓝色的泉水,镶嵌着粉红的桃林,错落有致,像铺开巧夺天工的锦缎。停放的车辆像各种颜色的贝壳,慢慢爬行的像蜗牛,到分岔路口还犹豫打探一番。暮春的风雨即将过去,山重重,桃花更加娇艳明媚。远处一座座山头起伏,山坳里,安放了大面积的太阳能发电板,黝黑的深处偶尔反射刺眼的阳光,一瞬即逝。山顶,竖立多组风力发电机,缓慢而有力的转动三根风翅。
山上层层是桃花,烟火处是人家。如果把我站的摆不平的斜坡看作尽头,回望落鸦石村,很小的地方,弹丸之地。村子枕着桃林,格外醒目,撑着能望见的清晰。屋顶红瓦或青瓦,用石灰石垒砌的房子,落在这样的油画中。等我上车靠近村子,望见尘埃,村子四周都是桃林。此时已近中午,阳光灿烂的没有了影子。土地不像平原大面积一片,而是小块不分方向的链接成桃林。
桃树的老皮黝黑,看似无情的斑驳裂痕又是时间的荣耀,老壮力强。树皮和主干有了隔阂的间隙,用手轻轻一掀,会掉落不规则的一块,心里突有异样的感觉。往上的枝子也有胳膊粗,树皮还算光滑,叉生的长枝、中枝、短枝全是盛开的桃花。看桃花不用抬头,树和人高矮差不多,散开的树形,应该是考虑到摘桃方便吧。
五个花瓣一朵,簇拥着坐满了树枝。一场小雨,像一把梳妆的毛刷,有的刚下了梳妆台,有的涂了半边腮红,有的半睁着眼嘟着小嘴,舒展慵懒。桃花的美自然雕琢,无需装饰,把今天的生长和花容完全摆在阳光下,想怎么开就怎么开。那份美来自自己的努力,即便花瓣大小不一,也有残缺的美丽。想寻找最美的一朵,挑花了眼也无法定义,各有不同的姿色。就像毛姆说:永远也不可能找到这么一本完整而能使我满意的书,因为这样的书只能是我自己的想法。
桃花争开不待叶,只有几片叶子托着花朵,显得更加妩媚动人。桃花就像一群小姑娘,喜欢热闹。来之前担心掉进粉红色里,就穿了白色上衣,绿色长裙。偶尔飘落的桃花瓣拽着裙摆,在身后长长的影子;有的贴在脖颈上,像用胳膊抱着脖颈的孩子,落入衣服内的,挠着痒痒。风来了,桃花熙攘一阵,扭头蹭着打招呼,瞅瞅东瞅瞅西;风停了,静下来,互相看看,又看看我,然后接着来的风顿然嘻嘻哈哈。春天顺着枝条的光攀爬另一个内心。我从树下低头过,调皮地牵走了我的帽子。风罩着我思索的步子,感觉自己是一只飘忽的蝴蝶,被风吹的悬在半空,桃花粉红牵着深红,攀着风也向上升,我们共同发出惊恐的呼叫,可见随风追不是好事。一场惊恐,落下些许花瓣,在生命边缘的某个点回头望所抛弃的,总是希望能找回点什么,这个点也是希望的源头。落下的花瓣停止了对风的窥探,而桃枝上开始了新生的疑问。光是稀奇的,能把时间和空间推进人的皮肤,做上印记。也能推进树的皮肤,融缩了一些停止而不能返回的分离和向人间的乞讨。对于悬在半空的美太虚浮,我习惯弯着腰看地面上的青草,昆虫,看风在幕晚经过的每条缝隙。
双腿不断在林中穿梭。所目及之处,都在桃花的世界里。桃花追着我,我追着影子,在一条河流上划动一叶小舟独游。一串串花瓣带雨珠,含羞吐蕊,天上的云都被桃花灼灼的无影踪,敞开亮堂堂的蓝。大自然是一个多能手,每一棵桃树是一副灵动的坚实的框架,花粉密密麻麻的涂满了我的身上,有了桃花的颜色和香味。催发了我早披露衣晚带暮气,拿起锄头垦地头种菜养花的念头。
桃树下荠菜刚过脚面,精巧白色的小米花,花茎细而挺实。有桃树必栽柳树,桃林红霞一片和婆娑的柳树相映衬,才有桃红柳绿,泉水溢彩的春日景色。一簇油菜像是有意留下来年做种子用。油菜花金黄,粉红的桃花,绿色的脚底,暖阳让泉水和青草生长,而天真无邪的粉红,拂过我的头发、肢体和衣服,风带着丝丝的暖钻进我的耳朵,像雨滴刷刷,像飞鸟划过宇宙,又像铺满地的荠菜延伸,油菜种子分离在暖阳深处。
昨天的种子,今天的生长,明天的自生,日复一日的劳作,桃树结了流蜜的果子,空气是甜的,泉水是甜的,花香是甜的。桃树拥着桃树,桃花睡在桃花上,飘落了一个又一个透明的夜晚。阳光打着节拍种植了昨天的昨天,缭绕的烟火唱着早晨的早晨。
坐在荠菜丛中歇息,阳光下有蒸腾的气息。树下别的野草都被锄没了,细弱的荠菜花傻呵呵的咧着嘴,结的小粽子未饱满,绷着有朝一日的笑声,时间和空间仅有一粒种子的大小。
在大自然中,万物之间只是浅薄的接触,挨着近的枝叶相互摩擦,远的也许会借助外力间接接触,如风传粉,撒种。在其中彼此找到对方的价值和认识自己,相互效力,并不觉得彼此是孤立的。桃林的地头栽了一棵榆树,榆钱密密实实,翠翠的颜色铜钱大小,压弯了枝,伸手距离二尺可摘,解决不了“见钱嘴馋”的念想。它以桃林为伴,春去冬来自处一地,无物挡风遮雨,倒图了清闲自在。
榆树贴着天空,天空掉在泉水里。那是圆形的水塘,光线充足轻盈,一只黄鹂鸟站在榆树上,黄鹂鸟的叫声传出很远,水面起了细细的波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桃花在白哗哗的流水里沉寂了颜色,花香提升了水的清澈,水的清澈复活了花香。
我知道现在的泉水是清澈的,落鸦石村的石屋是沉默的,水边的小草站在橘黄色里,是夜晚星星最多最亮的地方。需要一只极致的蝴蝶敲一扇门。
贰
乌鸦并不常见,但也不陌生。因全身羽毛多为乌黑色,故叫乌鸦。脖颈处有一圈鲜明的白色羽毛,黑羽在阳光下,闪烁蓝紫色或蓝绿色光泽,静立止飞时,双翅包着尾巴。
自古就有“乌鸦报喜,始有周兴”吉祥的历史传说,汉董仲舒在《春秋.繁露.同美相动》中引《尚书传》:“周将兴时,有大赤鸟衔谷之种而聚之屋之上,武王喜,诸大夫皆喜。”进而说明了乌鸦有预言作用。
乌鸦是自然界中被人尊称的吉祥鸟,以“鸦”为村名,是人对自然界的和谐和自由给予了向往,这种美好并不在于某个朝代或某个政权的管辖。“落”字看似轻,是鸟类飞行必有的技能,特别是雏鸟学试飞。一是飞,二是落。鸟类善于观察,更何况乌鸦喝水的故事足以显示乌鸦是一位智者。到引飞的时候,雏鸟观看父母双爪抓住所托之物,尾巴下压,腿用劲后蹬,脖子顺势一缩接着探头向上仰起带动全身,飞离地面,升空的瞬间,短暂却具有非凡的意义。而“落”就难了,需要掌握速度,收拢双翅,探出爪子并打开,头下倾,打开尾翼,就像飞机的滑翔伞。出于惯性刚学时免不了向前呛几步甚至会摔倒。一连串而有节奏的动作缺一不可。有的人说话做事一味的向前赶,丢三落四,顾头不顾腚,不思虑周全,轻者多走几步,重者如果摔在尾椎上,连接脑神经,时不时就会疼戳那“惊人”一瞥。
取自然之物入名,可见从古人起就与大自然相互融合。动物不受想象力的蛊惑,也就没有相伴而生的疾苦,从而过着相遇而安的生活,人从自然界中获取睿智,有了相互入心的恬淡。
明洪武二年,徐氏兄弟二人带着家眷从山西洪洞县迁至山东走到此处。二人粗布衣打扮,交领短衫,青色长裤,一双勾头连底布鞋看不见本色,前脸和后跟起了毛边。女眷裹巾,粗裙短衫,大口蓝色裤。衣服不染不练,针脚细密,肩膀和膝盖处做了布丁,虽不中看确实用,能避风寒暑湿。他们环顾四周是山,中间平坦处土地肥沃,草木茂盛,听听有水流淌的声音,远及在东山下果然有山泉。靠近前放下包裹,取出碗舀泉水全家喝。泉水甘甜爽口,除去了一颗心的奔波劳苦,脚步稍微有了停顿。
春天随泉水从山上流经平坦之地,远处青山层层梯绿,近处有槐树、榆树、柳树、柞树,一簇梧桐树开着紫色的喇叭花,让春风穿上了紫色裙子。梧桐花开正是寓意引来凤凰落户。远近鲜嫩的绿是冬去春来复活的生命。紫色的春风粘带泉水潺潺之声,从山深处忽上忽下带到山外未见之处,既静谧又悦耳又香甜。
泉水分叉,流向平坦之地以南,有黄鹂鸟的鸣叫声,一棵树开满了粉红花,在青山绿水间格外耀眼,一家人围过去观看,是一棵桃树,比成人见高。蜜蜂嗡鸣,蝴蝶飞舞。分不清是飞舞的蝴蝶触及桃花,还是桃花触及飞舞的蝴蝶,两两相映刚长出的少许绿叶。泉水刚过脚裸,有鱼游动,沿溪边走,青草密软,踩下去又起来留不下脚印。每年的四月,桃花都会换身新衣,从梦中醒来,她眨巴着眼睛,奇怪的观看这一行人的行踪,看着他们满足的表情,祈求的幸福仅仅一朵桃花、一枚绿叶,足够再一次让奔波的心灵有了安放之处。
水里有水草顺着水流的方向生长,像梳理过的长发。桃花看见兄弟二人也顺着水草的方向,在水里摸索着,有青石磕脚底,上岸拿出随身带的大镢头、铁锨,刨开附近的土层,露出沉积岩中青色的石灰石。喝了泉水,又挖出石头,二人心里大喜,可以盖房子了。桃花看见女眷支灶做饭,男人在桃树下搭起棚子,当天全家就歇在树下。晚上星空璀璨,在家乡看似遥远的星空在这里要近得多,星星掉进泉水里,触手可及而四散,入了梦乡。
此后选了合适的地方建了两处石屋,茅草封顶,伐树做了门窗,用碎石垒砌院墙,盖起门楼,剩余的树枝做了栅栏门,足够家人居住,盖起房子,有了院落,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进大门靠西栽了一棵柿子树,院子里有了绿色的生命。院内还垒砌了圆形的粮囤,靠上部位留一小门,便于取放。大门外开垦出菜园,种了韭菜、大葱。从家附近往外开垦种植粮食的土地。收集枯草腐叶培植肥料。朝出暮归,不觉桃花谢了,桃枝沉甸甸的,桃花藏进青涩的果实里,一个家园在果实里左顾右盼。深沉的夜晚,月光透过木窗进入屋里,睡梦中的人们脸上是柔和的光。
石墙上有了苔藓,藤蔓悄悄爬亮了墙角,石缝中有几棵柔弱而又倔强的小榆树,生命的种子无处不在,在有限的泥土环境中彰显生命的力量。柿子树上的柿子黄了。影子越来越稠密,夜晚的蓝丝绒染洗了白天的橙黄,人间的炊烟和游动的脚步像幕晚的肃穆。桃花合闭了昼夜,她听见泉水哗哗流和风截留的脚步声。
收割庄稼的时候到了,弟兄二人发现一对飞鸟经常飞落东北角的岩石上,放下农具,走到近前,在至高处停落一对乌鸦,秋阳下黑羽釉亮闪着金光,发出鸣叫力透山谷至遥远有回音。四周是挺拔的白杨树,英姿飒飒,只有岩石下一片金黄色,让人纳闷,二人走去查看,围绕岩石一圈是成熟的谷子,谷穗沉甸垂向虚谷,在角落里沉默弯腰。一阵秋风来,所有摇摆的力量充足了二人血脉,温暖着二人打开的手掌。乌鸦的鸣叫声在高处盘旋。
二人掐了一穗捻出谷粒,粒粒饱满,老二笑着说:“哥,嫂子坐月子有吃的了。”
老百姓长将希望寄予天而赐祥瑞安心顺意。村子就有了超凡脱俗的名字“落鸦石村。”到年贴上对联:天降祥瑞重生种田,水流云雾春归接福。
叁
陆续有别姓入村,人口多了,石屋多了。到稍远的山上开垦梯田。桃花开桃花落,结了果收了桃子再种桃,逐渐有了像样的桃园。《桃夭》中说:桃花夭夭,灼灼其华。桃花开时繁花似锦,灿烂芬芳,春光明媚,这般的姹紫嫣红开遍。太阳有时藏进山里,天上的云好像在彩排舞蹈,近似半圆的环绕颜色有艳红、桃红、朱红、淡红到橘黄,从圈里到圈外。泉水是绿的,映在水里像碧玉流丹。层层梯田,绵绵青山,缠了一条彩带。太阳徐徐上升,有孩童赶着几只羊过了石板路,放蜂的挑着蜂蜜出了村,只剩下粉红的桃花在安静的吐露芬芳。空气里多了游动的重量。每年桃树下都有出嫁的姑娘经过,融合了桃花的馥郁,雨后落英纷纷,其叶蓁蓁。
桃花看见花落时有的花瓣飘出山路,影子越来越小,小到放在手心里。桃花收集了很多这样的影子,放在夜晚幽深空白的泉水里。水中的鱼游走了冬,山中的树迎来了春。有一种温和始终在感受泉水的清凉。
桃花走出溪边的桃林,进村走走停停看看。耳朵上带着桃花耳坠,一步一摇随风响,水晶的声音。走上石板桥,桥身有三块青石大约两米半宽,三组青石块垒砌了桥跺,探出桥身的跺头长了青草,桥面光滑,颜色比桥跺的要浅。桥左侧有一眼井,中间凿了大于水桶见方的井台,用石板盖住。右侧有泉水流出浅缓不急。落出水面的沟底簇簇狗尾草,泉水浅浅濯濯刚露尾的春天。一对老人在洗茵陈,坐着一块小石板,两人不言语,仔细地反复洗。红色方便袋放在身后。沟沿零散有车前子、蒲公英、荠菜,藤蔓爬着石缝抓住了小树。有几只水鸭看样子刚从水里上岸,两只专注那对老人,似乎惊奇他们的沉默,有两只在寻找可吃的青草,还有一只脖子扭向后背梳理羽毛,它们的影子不断移动变换形状。
桥对面拾阶而上是一户人家,院墙外堆放着红色的桃树根,院内几棵槐树高出院墙,已过了开花的季节,叶子泛着光有了荫影,伸展到一方天之外。开了门走出一位老人,上身白色棉布站领外衣,五颗直鼻盘扣针脚细密,端正简单,灰色裤子,一双黑色白沿布鞋。老人倒背手迎面而来。他们都听见桃花耳环的水晶声,水鸭直起脖子;桥下的老人停了手中的活;那一瞬间他们和青草石头一样安静。
“老徐一辈子的习惯,又到村东看桃花了。”桥下的那对老人说。出门的老人笑眯眯的,阳光从背后照着他,他跟着影子走。桃花爱比水中石水中草水中花更持久的在黑暗中沉默行走的。
过了桥,一处旧院落,桃花依稀看见一女子忙于灶前,还是起初带着黑围裙,蓝色宽口裤,裹着巾。桃花经常来找她家的女孩,围着粮囤,柿子树你追我赶,惹得鸡、狗、羊不安,不知躲向何处。那女子不管不顾,只管洗菜打水做饭,灶火很旺,炊烟缭绕顺风飘散,从灶口出来的烟,由当屋上方飘到院里,门上方经年烟熏已成黑色。烟散了,飘出的饭香让她们停了玩耍。桃花很久没闻到这种味道了。擦拭了眼睛,一切恍惚不见。今年的柿子树刚发芽,南墙根的猪圈棚子塌陷了,茅草都枯烂成黑灰色。当屋门板也没了,屋里漆黑。院里的井台用水泥做了新,还是朝南正北,多了水泥池子。井台上的“福”字新帖的,也已半掀着边,卷着光随风动。老屋的“福”字是旧的,和门窗一个颜色,为什么只贴井台呢?东邻是新盖的大房,西山的影子盖住了半个老屋。院里堆放了晒干的桃枝,还有过春翻动的泥土,像是冬天存放萝卜一类的土坑。
桃花忆着这个饭香潜伏于白昼。这几年干旱,泉水经常在村外停留脚步。数不尽的梧桐花垂下紫色喇叭,桃花继而把村子陷入粉色。开的端庄璀璨,像星河绕成一个圆的长廊。石屋越来越精致,茅草顶换了青瓦或红瓦,胡同也多了,修了水泥路互相串通。草木枯荣,青草还是那些青草,只是稀疏靠路边。各家墙外的小菜园有玉米秸的篱笆挡着,里面有韭菜,小葱,菠菜,篱笆外种了蜀葵花,蓬放丰盛的叶子。桃花掐了一片韭菜叶尝了尝,还是地道的韭菜味。有几个拐弯墙角盛开着粉豆花,给清一色的石墙绿色的藤蔓夹起的胡同添了鲜明的色彩。放蜂的把蜜蜂箱放在门口外,蜜蜂采了花粉飞回来。家里存放了槐花蜜,桃花每年都回来尝尝,印证一下蜂蜜的纯度,细细品尝甘甜背后叠叠多少光阴酝酿。
桃花溜达到村中央的东西大街,两侧栽种了樱花树、玉兰树、松柏、紫叶李。其中有一棵造型独特的榆树。这是棵嫁接的榆树,枝干歪脖昂首。桃花摘了几朵榆钱尝了尝,不甜不谈,失去了榆钱原有的香甜。虽然外观好看,内里变了质。从事某些综合的事物,通过某些头颅的嫁接促使思想复活,偏离善的核心,即使锦旗飘飘四处生长,也失去各自本有的价值。有些眼光只能停止在夜晚的滑板上。大街东头的树下,有老人为游客或自己的需求摆放着菜园里自种的时令蔬菜、茵陈、香椿芽和蜂蜜。
桃花已经熟悉大巴和游客带来的喧嚣,从他们欣悦的表情上,桃花想他们是否会辨识影子和探访青色村庄的暗喻。我来时问茵陈两元一袋,游玩回来再问,卖蜂蜜的大叔让老大娘卖三元一袋,莫非蜂蜜吃多了人会变聪明?把本来想买蜂蜜的念头赶紧打消了。老大娘的眼光有些躲闪。桃花瞧着捂嘴嗤嗤笑对我说:“送给你朵桃花,每年都要送这位老大娘一朵,今年送给你,你是今年的桃花。”我感觉清香扑鼻,丝丝凉,是泉水浸泡过的。阳光上升到树冠,也收拢了花朵的喉咙。一阵风吹散了不合规律的语言又压制了带着激情的音乐。
大街路口明眼处一个院落倒是红砖红瓦房,铝合金门窗,红砖砌的门垛,右侧挂着白底黑子的牌子,上写:安丘市辉渠镇落鸦石村果品协会。牌子底部欠缺参差不齐一角,大概是收购蜜桃时人满为患碰掉了。院里落满了枯叶,生锈的铁大门上锁。一条狗趴在门口打了长长的哈欠,我很羡慕得学学它的样子。
村里我没看见一个年轻人,也看不见新建的村庄的影踪,而很快桃花要落了。我问桃花,桃花只是酸楚的微笑,笑里带着割伤的利刃。“面睹千山过万里,村庄站卧数百年。青山不改,泉水长流。勒马束袍观看,泉水载走了多少月光,晨露隐迁了多少虫鸣,有多少青蒿化作青烟?春归梦不归啊。”桃花喃喃自语走了。
泉水穿过飞鸟的羽毛,穿过桃花灼灼。一场春雨重新爱了一遍草木茂盛而又褶皱叠起的落鸦石村。桃花回到水边的桃林,蜜蜂还在嗡鸣,时缓时急。这是桃花一直想听的声音,她伏身和语,再抬头时,看见似有两只乌鸦鸣叫而来,蜜桃甜醉了晚霞。数不清的桃花在一条星河上各自找到自己的标识,返寻芬芳的路上,收拢泉水。桃花打起手蓬远望,烟尘升起又落下,梦里人间以数百年。梯田越来越高,看看脚下的土地,有一双手似犁耙,虽不完美却忠实的相互守望。
白百合,本名宋玉红,70年代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