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明亮的星
谢佳楠
她叫三姐,是当下镇里最红的角。三姐之所以叫三姐,离不开她一路走红的手段——三个丈夫。第一个是教她唱戏的师傅,第二个是捧红她的有钱人,第三个是镇里的大官。
镇里的人都喜欢听三姐唱戏,但这批人要分成两部分:老人和年轻人。老人听的是戏,年轻人是去台下说戏,说的都快比台上唱的好听。年轻人可听不懂戏,他们是去寻乐子的,三姐在台上唱:"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他们就齐声高呼:"看三夫在帐中和衣睡稳。"可奇怪的是,三姐像是听不见似的,只管自己唱下去,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抛过去。
不仅台上如此,台下她也照搬这套做法——不听,不问,不说。于是眼红她的女人胆子也大了,把她三个丈夫的故事传得满城皆知,流言蜚语亦如洪水猛兽,一下子从城里冲到了城外,记者端着相机在三姐家门口挤破头地采访她,提的问题尖酸刻薄,似浪儿般重重拍打在她身上。可三姐依旧不生气,笑语盈盈地倚在门口,像是唱了十几年的戏都没眼前的戏好看。倒是她的大官丈夫生了气,喊了好几十个兵把记者赶走了。
当晚他就对她讲:"别唱了,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三姐听后反倒笑起来,从首饰盒里拿出好几条黄鱼(金条),细声软语道:"我不要戏了,你也不要这个官,这些钱,养得起你我。"他又生气了,怒道官怎么能丢,三姐也扬起了眉毛,拔高了嗓门:"戏怎么能丢?!"他气急了,他自己好歹是个大官,而三姐不过是个戏子,他都不介意她有过两个丈夫了,她还要说出这样不知感激的话,他不想再看到这样一张脸了,也不想吵了,三姐依旧不吭声,只是说了一句:"那就离婚吧。"当晚就从家里搬了出去,一条黄鱼也没带,只拿走了贴身的几件衣服,留下一封信:有些东西比金子还亮,我带走了,不想与你不公,留下这些金子,我们两清。
第二天三姐上了小报的头条,报里说三姐同她的大官丈夫离了婚,花光了第二任丈夫留给她的金条,现在名声臭的连她第一任丈夫教她的戏也唱不下去了。大家都在等着三姐出场,看她这下还能不能笑出来,年轻人和女人都觉得这场戏最为好看,可三姐却迟迟不出面,也不出门唱戏了。
有一个书生气的男人每隔几天就出现在三姐租的公寓楼下,三姐亲自迎他上楼,到了半夜也仍有交谈声。大家开始传这是三姐的第四个丈夫。跟三姐一起唱戏的女人们又嫉妒了,漂亮就是好啊,成角容易,嫁人也容易,像自己这样的,别说嫁人了,再努力也红不了。只要三姐还在,那她们就红不了。
过了几个月,三姐出门了,同镇里文艺部门商量,为乡亲们唱了最后一台戏《霸王别姬》,这次当她唱到"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没有人起哄了,大概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现在该说三夫还是四夫。这场戏唱得出奇的好听,台下的人听的出了神,不禁怀疑起来,除了三姐还有谁能唱好虞姬呢?可是三姐却说自己不唱戏了,要去省里拍电影了。这个镇始终是留不住三姐的。
镇里再没有三姐的消息,前几年大家还都记着她,尤其是爱听戏的老人,日夜盼着三姐回来。后来就忘了,像是从来没有这个人似的。再后来,镇里日子越来越好了,放了第一场露天电影,人们又从白布的影像里认出了三姐,小镇的人都老了,三姐却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当年说闲话的女人问放映师傅:"这……是三姐?",师傅一头雾水:"电影里是三姐!"女人追问:"那电影外呢?"师傅笑红了脸:"据说是导演的老婆!"女人笑了,还不是又靠了一回男人?这电影,不看也罢。
第二天,女人们开始说电影的种种不好,指责它是一部把人教坏的坏电影,竟然让一个只会靠男人的女人去演。可镇里越来越多的露天影院都在放这部电影——《一颗明亮的星》。那是纪录一位京剧艺术家的电影,据说那是一位奇女子,各国政要都爱听她的戏。据说她有四任丈夫,也有无数流言,可人的嘴再恶毒,蜚语再多,也改变不了她出神入化的京剧造诣,改变不了她和她的京剧对外交所做的贡献。
电影的最后是一排字——星星借着太阳的光发亮,向阳的一面美的耀眼,背阳的一面永远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