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写写那个女人。一直。
奇怪的是,有欲望没行动。几次坐在电脑前,不知道如何遣词造句。
毕竟,我和她只见过一次面。你一句我一句的话倒是说了一大堆,却不曾问她姓谁名谁,年方几何,家住哪儿?
我也自问过自己,写这么一个人有啥意思,思量来思量去,没琢磨出个所以然。直到这个飘着冷冷小雨的冬夜,在朋友圈看到一句话:写作是一场艳遇。
我全身的细胞都欢呼雀跃起来。对一个缺爱的人来说,错过一场身心皆悦的艳遇,会把心痛碎的。
遇到她,纯属偶然。那天,是暮秋的一个周末,天蓝蓝,云白白,朋友在电话里喊:这么好的天气不出来喝茶晒太阳,是对生命最可耻的浪费。
我喊他先去西川佛都罗汉寺内的西厢茶馆占个好位置,替我先把茶泡上。然后,我从书柜里取了一本《胎神制造》,签上名,盖上印章,准备顺道寄给一个外省的文友。
这书,是那些年我在流浪途中写的,出版已六个年头。刚印刷出来时劲儿足,我像走街串巷的小贩一样大声武气地吆喝叫卖,兜售得差不多的时候,又心急火燎地请代理帮忙加印了一批。可是,加印的书拿到手,却没心思和激情“出手变现”了。原因有二。其一是,这部小说最初是在某网站连载的,为了扯眼球,提升阅读量,遵循“老司机”的授意,特意对某些情节进行了“着重刻画”,出版前按照编辑意见虽然对某些“过敏”章节实施了大刀阔斧的删减,成书后,却依然有读者反映部分内容描写过于直露,看得人浑身燥热,意乱情迷。我这人毛病臭,不愿意重三八道给人解释:书稿是经过新闻出版总署和国家扫黄打非办公室的审查,由作家出版社正规出版,国家图书馆还颁发过收入证书;其二是,这些年不断结识文人墨客,参加活动时,不断收到文朋诗友的著作。别人知道我出过书,难免会索要。不给,不是小气那么简单,背后是要被吐口水戳脊梁骂装神,装怪。
所以,书码在家里,既可以在“混圈子”时带上几本与人交换,满足“相互著名”的虚荣,又免得听那些只盯着几段“床戏”直喊黄的闲言碎语。囤货不乐乎,起码不烦心。
当然,有人主动提出要购买“拜读”此书,我也不拒绝。不管怎么说,卖一本,能割两三斤猪肉,而我,几天不吃一顿回锅肉,肠胃就干干瘪瘪,浑身都不舒服。况且,出版和加印的花销,都是掏的我的腰包,回收几个小钱是几个,总惨不到“血本无归”嘛。不过,我都是要把丑话说到前面——故事还算好看,内容不够净美。你收到书,觉得值,再付款。若看不下去,就当我没寄,不用支付分文。
话说到这份上,还算仁义吧。大多数的购书者会“友情”或者“礼貌性”地给付书款和快递费。一小撮人比我还“随便”,书到了他(她)手中,屁都不放一个,真当我没寄一样。
我在开篇就说了要写那个“她”,叽叽歪歪说我那本书,真不是离题万里跑偏了,抑或是到了晾腊肉装香肠的时节,我捉襟见肘到需要碍口识羞引诱谁来买书割肉去。也不是低级小气见缝插针地诅咒没有给书款和快递费的人。实乃,我与她的点点滴滴都和这本书有关。
我选择的某快递公司揽件点,离我家不远,地点又在背街巷子里,人不多。而且,寄完快递,我不用绕道,就能去西川佛都罗汉寺的西厢喝茶。
揽件点小,业务不多,店内值守的只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我问她要单子填,她起身迎上来:带身份证没?我拿出身份证,她接过瞄了一眼,指着桌子上的表格本说:登记。
我在本子上按要求填写寄件人信息时,她拿起了我放在桌上用大号牛皮信封装的书问:寄的啥?
我答:书。
她掂量了几下指挥我:把信封拆开,检查。
我有些不情愿:拆开,信封就坏了。再说,一本书有什么好检查的?
信封坏了没关系,我们有专用包装袋。她示意我快拆,不是我为难你,收件检查是公司的规章制度,也是我的工作职责,万一你寄的不是书,或者夹带了什么违禁品,出了事情咋得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用她递过来的刀片剥开信封口,抽出里面的书:好好检查哈,看看是不是书,里面有没有夹带违禁品!
她拿起书,哗哗地翻了翻,确定里面没有夹带任何东西,从架子上抽出一个塑料袋,突然,拿书的手又僵住了:胎神制造,嘿,这名字好怪,工具书?
我乐了:你不会不是四川人吧?连胎神是啥意思都懂不起。
她斜着眼睛盯我:对啊,正因为我晓得胎神是啥意思,才想不出咋个制造呀。
想知道答案,简单呀,你买一本慢慢研究啊。话一多,我不正经的毛病就犯了,悄悄告诉你,这本书不仅故事精彩,而且还具有神奇的保健功能?
她果然好奇起来:保健啥?
俗话说,言多必失,何况我还嘚瑟:许多读者反馈,该书能治疗男性性功能障碍,女性性冷淡,能明显提升夫妻生活质量......
她变得警惕起来,视线在书和我脸上轮番扫描:不会是非法出版物吧?
我丝毫没觉察到已经惹了麻烦,还捉起虱子往脑壳上爬:是不是非法出版物,我说了不算。呃,版权页上有CIP码,你要不嫌麻烦,可以上新闻出版总署官网或者扫黄打非网查询啊。
她居然真不嫌麻烦,拿着书坐到了电脑前去查询。朋友的电话恰到好处地打来,说茶都给我泡好了,催我快点去。
我轻轻敲着桌子对她说:喂,别查了,书正规得一点问题都没有,快点打包填单子吧。我朋友茶都给我泡好了,再耽搁,茶水都冷了。
她头也不抬,盯着电脑说:你慌啥子嘛,茶水冷了,倒了换开水。喝个茶,又不是赶酒水台子,去晚了喝潲水汤汤。
我也是晕了,我不过是寄本书,她比警察半夜查房抓嫖还来劲。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多嘴招惹她,她要查,就查吧,我就不信她还能查出一朵花来。反正,好茶也不在头道水。
哪晓得,她在电脑上查询完了,竟然又发现“新情况”了。她拿着我的身份证,对照着书上的作者署名叫唤起来:哇,原来这书是你写的呀!哇,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你还会写长篇小说呀!
也不知道是我太敏感,还是她的语气太夸张,她这话让我听起来特别扭,像是受到了轻视。我脖子一硬,脑壳斜昂:你看不出来的还多呢,我不仅会写小说,还会写情书,你要不要呀。
她也有些不安逸,但还保持着职业素养,没和我斗嘴:情书有啥了不起吧,那种骗人的鬼话谁没有写过、收到过?
她端起桌上的水杯要喝不喝,瞟着我说:你若真大方,就把这书送我一本吧。
我怕她再磨叽,敷衍道:没问题,改天空了给你带一本来。你快点给我打包,把单子拿来我填了,赶紧弄好了,我赶着喝茶呢。
谢天谢地,她放下水杯,把书装进塑料带,用封口胶带缠了几圈,再取了一个硬纸袋装上:说话算数哈,骗人是小狗。
要不要拉钩上吊呀!我坏笑了一下,书可以送你,不过得先声明,到时候你看得浑身发烫,鼻血长流,我可不负责任哈。
她瞪了我一眼:又不是姑娘家,啥没见过一样!
弄得我不好意思再接下去了,只好再催她拿快递单给我填。她指着桌上的一块塑料牌说:早就不兴手写单子了。喏,用微信扫描上面的二维码,填上你的姓名和电话我这里自动就出单子了。
我老老实实按要求做了,快递单真就打印出来了,不过,我左瞅右瞅,都觉得单子有问题:咋寄件人的地址是你们这呢,万一人家要给我回寄个东西,我咋收呢?
她说得轻描淡写:你可以私下打电话,或发微信告诉对方你的地址嘛。再说,真寄到这了,只要有你的电话号码,我们一样能送到你手上啊。
我清醒地意识到,再和她理论下去,也争不出个三长两短来,索性闭嘴。
付了快递费,我正要飞奔去喝茶,她又咂嘴了:少喝一口茶,又不少块肉。喂,别忘了下次来给我带本你的书哈。
逼得我回转头,再多看了她一眼:摆老实龙门阵,你要是不那么啰嗦,会可爱很多。
然后,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写到这,之前在身体里欢呼雀跃的细胞突然萎靡颓丧了。时光里,有那么多有趣的人、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可写可记,为什么偏要弄出这么一篇无聊的文字来呢?
而且还是这样一个下着雨冷寂的冬夜!
不值得呀,太不值得啦。
不如睡去。
后记:
胆战心惊地问一句,就这样有头没尾结束这篇文,会不会有人甩砖头砸我呢?
如果没有,我就洗洗睡了哈。
如果有,我胆子小,又怕痛,屁滚尿流马上就招——
只是,所谓的后来啊,更没有意思。
后来,我又寄过几次快递,只是再没有去过那个背街小巷的快递点。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舍近求远,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再见到她。
也许,是怕她磨叽磨蹭?可我并不是一个惜时如金日理万机的人啊。
也许,是舍不得送她一本书?可我也没那么小气抠门呀。
究竟是为什么呢?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