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玉明
半年前,一同事给我说起新阳镇的胡大村,他说村里仍保留有清代院落。因而,在我想象中,胡大村就是一个有点古老的居民村落。便有去看一看的念头,但终未成行。
10月下旬,接到天水苏蕙研究会通知,要于周日去胡大村采风秋游。也算机缘成熟,随了心愿。
车沿麦甘公路行进中,我竟打起了盹。迷迷糊糊听得有人说:“到了!到了!”我揉揉眼,下了车,见村口路边,立着一个大大的蓝底白字路牌:“胡家大庄”。
高高的秋阳,暖意融融。我舒了舒腰身,随了队伍进村。
硬化了的村道宽阔笔直,有着农村里少有的整洁。据带队参观的村支书说,我们走的这条路,便是南北走向的村西主大道。
行不多远,便来到一个“丁”字形路口。一条与之相通的纵向主道向东而去,两边是整修过的老式民居。临道排列的单坡水老屋,挺立着高高的规整的房后檐墙,一如迎接检阅的笔直的标兵。
“丁”字路口西边高处,有一两层仿古水泥建筑。迎面墙上,赫然浮雕着“定西寨”三个大字。我对其历史沿革一无所知,自然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三个字所应包含的文化内涵,便只对其古拙苍劲的魏碑字体细瞅了一番。
向导胡书记说:村庄整体为“两纵四横”布局。“两纵”为东西走向,“四横”为南北走向,进村的路是村西第一条横向大道。随后,他招呼我们去村委会看看。我随着众人沿纵向第一条主道向村中走去。
行进中,我偶一回头,目光越过村西砖瓦屋顶,望见村子背依的山头上,有一古堡遗迹。那高大厚重的古堡土墙,巍然屹立于高蓝的秋空下,和着吹来的爽爽的西风,以它的褐黄色的质朴,向我似乎诉说着这个村子久远的历史。
我心陡然一阵惊喜,恰如找着了这个古寨的见证人似的,竟不由自主地从兜里抽出手,想与之紧紧相握,并于一个寂静的氛围里,倾听它的絮叨。
来到村委会大厅 ,见钢构穹顶的“道德大讲堂”高大宏阔,挂满东墙的各种荣誉奖牌,足以说明这个村子的荣耀。听胡书记讲,东汉末,政府为控制陇右地区,镇压河西、河湟羌人叛乱,在天水(现新阳镇胡大村)渭河前沿平台地建防御堡寨,魏晋后建新阳县城。北宋建隆二年(961)筑定西寨,并于古县城遗址上重建县城。定西寨毁于元末,残存城墙直到明初(洪武年间),我胡氏先祖(明朝军户)从安徽绩溪辗转到山西洪洞大槐树,后移民至巩昌府(秦州新阳)时,还能看到沿渭河残存的城墙。(沿河城即由此命名)
在随后的民居参观中,我见到一个保存完整的农村四合院。听向导介绍,它建于清代咸丰十一年(1861) ,木质主体构件依旧完整。该院四面各有三间正房,西主高,东客略低,南北厢房最低。而于四角相接处,则分别由两间耳房填充。东门内置于东北角耳房后墙上。从外看,四面皆是高高的后檐墙,足以防盗防匪。
看到这种格局的院子,勾起我对童年的回忆。我的童年,就是在祖父、叔祖父凭了勤苦建起的四合院里度过。因而,我对这座走访中的四合院有一种分外的亲切。看着那正房宽廊上斑驳的立柱,拖件上的雕花,以及重新粉饰过的泥墙,屋顶瓦沟里绚烂的苔花,棵棵直立的瓦松,无一不触动着我幼年深处的记忆。
到村东,见到了始建于清代的清池观,向导说是源于对村东洗布受染池水的改造。近年建成的民俗公园,则是为保存村子里历史上有过的大大小小各式石磨,碾盘,石臼等日常器物。
午饭后,为答谢村民的热情款待,在欢快喜悦的歌舞声影里,书画家们展纸挥毫,为村民奉上一幅幅精美的书画作品。我一无所长,便想起了进村时遥望过的村西岭头上的古堡,就溜出会场,借探访古堡来消除生出的些许尴尬。
我来到路口,向道边晒暖暖的老人打听清楚去路,便独自前往。
秋阳以它特有的热情,温暖着我的脸颊、肩背。估计到文艺家的现场表演至少要一个时辰,我便以一种漫步的方式,将自个沉浸于秋阳里,顺着上山的沟边小道,慢慢而上。
坡道两边的野草已渐趋枯黄,层层梯田地里,是成片的果树。它们多已褪去了叶子,如辛勤劳动后丰收的农人,沉静挺立,流露着获得感,幸福感。
来到山头,却见一条盘山而上的柏油双车道,从西边山脚蜿蜒而来。到东边岭头古堡处,顺古堡高大厚实的土墙脚绕个急弯,又沿山的另一侧盘旋而去。
我望着筑于山岭东头的古堡,及绕过堡脚的盘山大道,这一幕,竟与我家乡的情景如此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胡大村在古堡脚下的半山坡上,紧依着古堡,而我老家村子却在山脚。
我顺着大道绕到古堡北侧,却见坡陡成崖。崖下是通车不久的麦甘公路。来来往往的车辆急驰而过,撒下它们的条条呼啸,如根根细线牵得我耳膜有些疼痛。
紧贴山根的路,是沿河筑堤而建。对面的山,将渭河夹在一个狭窄通道里,怪不得我站立的山岭北侧会被冲刷成断崖状。
我找着村民修出的进堡便道,攀上去,顺坍塌的豁口入了堡子。看到顺岭头坡势建成的堡子里,也被修出层层梯田,田里栽着苹果、樱桃等各式经济林木。我环视一番,寻得一视野最开阔的埂边站定,举目眺望,才看清了胡大村所依的地理走势。
原来,渭河顺狭窄河道冲出胡大村背依的山岭后,又碰到从对面山岭伸出的一个臂弯状的山脊,向东的渭河受阻后,来了一个急转弯,竟向西南掉过头来,向胡大村面临的川原里划出一条弧线,又渐趋向东南流去。至南边山脚再度受阻,才驯服地又向东而去。
我张望着近年来为治理渭河流域而建成的弯弯曲曲的河堤,惊奇地发现,渭河于此画出一个大大 的“S”形。胡大村处于S一端的山嘴,它面对的宽阔的川原,被北、西、南山岭三面环拥。此等地势,足可遮蔽西北风吹来的严寒,为村民营造出一个适宜居住地的大环境来。这大约就是该村先祖要依此定居,繁衍生息的缘由了。
岭头古堡,应是为防“跑贼”而建的。这样的古堡,在天水地域里常见,几乎村村都有。小时候,我曾听老人讲,民国年间,村民还常去堡内躲避贼祸。
“古寨”因为久远,其遗迹已经不存;“古堡”却比较完整的保留下来。设城建寨,是政府行为,它是出于当时政治军事的考虑,时过境迁,自然消亡。而“古堡”是村民保护自身生命财产安全的自发行为,只要有村民居其处,人身财产受到威胁,便会自觉去修筑、维护,这大约就是古堡尚存的原因了吧。
我立于堡头高处,默默注视着远处新建的二层农舍,任思绪飘飞于胡家大庄川原上淡淡的青霭里,被干爽的秋风吹拂。这时,一种微妙的感觉袭来,似乎我整个身体被秋阳托起,消形于为它所晕染出的这一片淡远而悠长秋光里。
作者简介:张玉明,号倚南轩,天水秦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