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国峰
已到黄昏，父亲送我去学校。被秋意染黄的枯叶散落堆聚。沿着路边，车跑得不快，能听到轮胎轧过脆叶的沙沙声。父亲把方向盘握得很稳，且目光坚定而沉稳。金色的斜阳映过他坚毅的脸庞，也把车舱镀了一层蒙蒙金辉，一切变得不再真切。我懒洋洋地眯起眼，这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那一道车辙轧过的，是雪。
记得那是初冬的早晨，或许是为了什么不大不小的事情吧，我与父亲吵了一架，面红耳赤的我一头冲出了家门，不想却扎进了一片白茫茫之中。
初冬的第一场雪，来的比往年更早一些，也更大一些，终归是出乎意料，使我猝不及防。地面、屋顶、树冠，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寒风呼啸着，每一次扫荡都掀起一片片张扬的白雾，却总不能将那厚厚的一层完全赶尽。
冷风一个劲往袖口里钻，冻得人发颤。冒着一股子火气，我依旧打算一个人坐公交车或者走着去学校，总之，以不依靠父母的任何一种方法去。
才走两步，脚底一滑，我一头栽在人行道的柳树旁，身体像散架一般。恰又有寒风把黑黝的柳条也兜不住的雪吹落下来，一股脑灌进衣领，一股寒意更直冲我心底。心中感到莫名委屈，一肚子酸水变成眼泪往外冒，趴在那里，我竟不想动弹了。
当传来发动机轰鸣声和轮胎轧过雪的厚重声响时，才发觉，父亲开着车正从车库缓缓驶出。我慌忙擦干眼泪，手脚并用从雪地上爬了起来，我可不想让他看到我狼狈的样子。雪地太滑，我的身体像一堆骨头在打架，无一处不疼。可不能认输！我对自己说着，一边挪着步子，一拐一拐地前进着。
父亲没有停下车，只是缓缓贴近人行道的一旁，摇下车窗，以极慢的速度与我并肩行进着。父亲以他独有的目光注视着我，深沉，威严，不怒自威。一张刻意板起的脸看不见一丝情感，一句话也不说。
我慢吞吞地拖着腿前进，他也开着车，慢吞吞跟在一边，与我持平。时不时先超过我，再到我身前几步的位置停顿下来。我不予理睬，他又重新发动，慢吞吞跟上来。我知道，他想让我上车。
我偏不！我宁愿迈得步子一步比一步更艰难。可他的目光还是那么深沉，面容还是那么波澜不惊。就这么走着，走着。突然，我脚底一滑打了个趔趄，险些滑倒，复走两步，又是一个有惊无险的大趔趄。稳定住身体之余，我眼的余光瞥到，他的目光变了，那一瞬间的惊慌映入我眼底，也刻入了我的心底。一股暖流从心头涌上来，我的眼眶变得滚烫。一滴，两滴，泪水沿着脸庞滑下，早晨的一幕幕在眼前重演。一场争吵，能说谁对谁错？而让父母担心的孩子啊，你在干什么啊！
我一边走，一边哭，终于，再也迈不出下一步。目光不再沉着的父亲，把车一刹，跳出车门，眼眶也泛着红，二话不说，拉着我的手腕把我藏进了车里面。在他的眼神里，我读到了懊悔，心疼，歉疚，还有我自己。
这是没有对白的画面，父亲的车沿着路边慢慢开动着，轧着雪，仿佛走过了时间。
我睁眼看看父亲，他的眼角仿佛有些湿润。听着耳边轧过白雪的声响，我又把双眼微眯，眼角却有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