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少通
(一)
喜欢雨雪的天气,最好在闲暇的时候,几日几夜,连绵不绝。
大雪崩腾,寂无行旅,雪是越大越好,檐雨如绳,淙淙彻暮,雨是越久越妙。雪若如杨花糁径,依然会有人造访,所以大才会断绝交通,而雨即使淅淅沥沥,若无急事也不会有客至,所以久才好。
想用这雨雪营造出一个封闭的世界,属于我的,自我。常常幻想自己能像古代那些隐士一样远遁山林,在山水明朗的向阳之处结庐而居,摈弃凡尘,将劳顿之心彻底释放。但幻想终不可及,而雨雪却可以满足片刻的奢求。
在雨雪的日子里,心绪可以肆意散漫,情感可以任意放逐,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属于自己的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不做。
雪如翎羽,纷纷扬扬,在窗台慢慢坟起,渐聚成丘,偶有几片飘附在玻璃上,亦如花丛中歇肩的蝴蝶。临窗而立,可以红茶热饮,可以古卷盈握,可以极目皑皑世界,可以自恋陋室里的小天地。
雨,如练,如帘,通天彻地,从灰色的瓦当滴落,连绵如珠,簌簌有声,青石板上留下积年累月的水窝,近观如海。小世界即是大乾坤,帘外雨潺潺,润施苍生,泽被[pī]四海,身居斗室亦可胸怀锦绣,心拥天下。
雪飘零,雨纷飞,一分慵懒,几处闲情?
(二)
对雨雪的情结,细细想来应是源于童年,但凡遇到雨雪天气就可以不用干农活了,不光是我,就连大人们似乎都可以歇歇了。
这似乎是一种古老的传统,亦或是一种浸透到血液里的潜意识,比如雨雪天气还要上班,很多人就会满腹牢骚。中国的古老文明源于农业,而农业却要靠天吃饭。天公不作美,那是要劳碌的你放下锄头喘口气,农家人没有节假日,老天爷给你放。所以每逢雨雪之际人们就会潜意识的懈怠散漫,总想偷得浮生半日闲,于是,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雨雪中的雨,我是比较喜欢春雨的。
夏雨骤而狂,像暴君,一言不合就黑云翻墨,白雨跳珠;秋雨伤怀,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冬雨太过冷酷,雨雪交加,北风一吹,如刀舐血。
而春雨,润万物,泽天下,有嘉禾,有谷粱,有庆余,有富足,有家园,有社稷。
(三)
春雨缠绵的日子,整个村落都慵懒起来,炊烟许久才袅袅而起,泥泞的街道寂寥无声,空落落,间或几声犬吠。
人们似乎都在贪睡,偶有两三人影,立于檐下或者田间村口,对着雨幕,心里却盼着下的再久些,再透些。
总有勤快的农家早起,男人戴着草帽在篱笆墙的一隅翻整湿乎乎的土壤,种瓜点豆,或者为才探头的勾萌搭上攀爬的棚架,女人则趁着闲暇坐在温暖的炕头拆换被褥或者冬季穿过的旧棉袄。
临近中午的时候,有的女人抱怨,柴火垛没有苫严实,滑秸泥还是去年的,这两天雨水一闷,就漏进去了。麦秸根儿淋湿了,里面的干松但是当初垛的时候够瓷实,又太滑,揪不出来,只能捡了还不太湿的枯树枝。
潮乎乎的枯树枝在灶膛里涌出浓浓的黑烟,女人在马扎上不停地咳嗽。蹒跚学步的娃娃绕着妈妈在膝前嬉笑,七八岁的老大渴求地看着锅里,蹲在灶台旁使劲地拉风箱,火苗轰地一声窜到外面。
锅里的水翻滚起来,汆子里也水开了。
阴雨天估计家家吃好的,女人也不厌烦地给一家老小包了饺子。
午后的雨一直在下。
人们把盆盆罐罐码放在屋檐下,对着瓦当,接檐雨。
初时声音大而脆,叮叮当当,从东到西,响成一片。积水多了之后开始悦耳起来,咚,咚咚,水滴从高空坠落下去,直到水底,再弹跳起来,将一粒水珠托入半空,然后落下。
待泥沙沉淀下去,水澄清了,将满满的水倒入水筲,再折进盆盆罐罐,可以洗漱,不可饮用,毕竟省了去村头井台挑水。
农家人是闲不住的,若不摸索些活计,心头就空落落手脚都无处放,只要不下地干农活,就算手下不闲着,那也等于歇了。就像麦熟收割的时节,胡同口小山一样的麦秸堆旁,留家的农妇蹲在地上从里面捡拾出遗落的麦穗,有人问起,便笑嘻嘻地搭话,今儿个不下地了,歇一天。
堂屋里,或者里间屋对着火炕的地下,有男人在用村南头的紫穗槐编筐,还有的,在用高粱杆刨笤帚。
牛皮的腰围,丁字形的枣木蹬子,羊蹄筋的老弦。
当屋的马扎上,老弦一头挂住蹬子一头绕在腰围上,脚一蹬,腰一伸,高
粱穗在老弦上旋转飞舞,男人嘴里叼着细麻绳,适时地将麻绳塞入老弦扎紧,最后完工的时候,用弯镰将笤帚修理齐整。
黄昏如约而至,雨水初歇,萌芽的枝杈,鸟雀弯过头梳理湿漉漉的羽毛;外出流浪的花猫饿着肚皮急匆匆地回家,唯恐农妇发觉悄无声息地从门缝钻过;门洞里发呆的黄狗慢悠悠地站起来,到胡同里约伴出行;老母鸡扭动肥硕的身子钻进鸡窝,初夏时节她要努力下一窝鸡崽儿。
惺忪迷殢的村落依然倦意悠悠,白天连着黑夜的沉睡似乎只有这个季节独有,这是老天对农家人过去一年劳作的犒赏还是可疼,亦或是对新一轮丰收渴求的力量积聚?
夜如幽井,细雨如针坠地,饱胀的池水有蛙声袭来,远处的林间,花开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