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溜出现场会,来到马路对面一户农家小院的墙外。门口硬实的土路清扫得干干净净,不远处的狗窝里,一只大黄狗警觉地立起半身,它目不转睛注视着我的举动,发现没有威胁后又放松地卧回原处。
微闭双眼,依墙而立,暖暖的阳光金灿灿地泼洒下来……温暖阳光瞬间激活遥远记忆,茫然四顾,看时光飞速倒流。
两个小女孩蹲在大门口,正在用青石子抓“五子”,她们梳着羊角小辫,灵巧的小手带着石子上下翻飞,清亮亮地笑声时不时的从她们粉红色小嘴巴里咯咯咯地蹦出来。与童年唯一的好友小红,每天这样形影不离,我们的友谊也在翻飞的石子中日久弥新。
阳光灿烂的午后,我们会沿着门口这条小路,一路前行。先翻过一个菜园,拔一只冒出地面大半截的绿萝卜,用叶子胡乱擦拭一下泥土,然后你一口我一口,亲密无间地炫耀着我们的友谊。小路途经学校,暑期大门紧闭,我们趴在门缝向里张望:成群的麻雀成了这里的主人,屋檐上、窗台边、树枝里到处都是它们的聚会所,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地争吵。听到声音轰地一声飞起,黑压压一片翻过院墙。
从校园的陡坡下来,一条清凌凌的小河横在眼前。河水不大,清澈见底,波光粼粼的水下成群的小鱼(我们叫它小面鱼),嗖的一下,闪电般从水底“飞”过。踩着石头我们在河上跳过来又跳过去,跳累了,挽起裤管赤脚下水抓鱼。粗粝的河沙,磨的脚掌不敢伸直,蜷缩着脚心慢慢前行,眼睛却死死盯着水下的小鱼。掬起一捧水,迅速离开水面,手心的小面鱼,扭曲着身体夸张地摇头摆尾。在岸边抠一个小水坑,把一条条晕头转向的小鱼丢进去,它们左右突围终是不得要领。
在上游,一群小男孩,正在全裸出镜。与其说他们在游泳不如说是在泥浆里打滚。一个个黑不溜秋地露着白生生的牙齿,他们嘿嘿嘿地打闹着,偶有一两个高个男孩子,转过重点,背对我们。对他们的身体我们没有兴趣,如同他们对我们不屑一顾一样。
一次,坐在在河畔的沙滩上,若有所思地望着河水,等待姗姗来迟的小红。水草茂盛的深水区里,几只小蝌蚪悠闲地摆着尾巴游来游去,起身走过去,发现有一条黑色长蛇在水草里蠕动。没有见过蛇,但在父亲的小人书里蛇好像就是这个模样。几天前,小红的表哥——一个中学体育老师叮嘱我们,帮他寻找蛇的踪迹,因为他的父亲正在接受癌症治疗,蛇是药引子。这一发现,让我激动不已,一路小跑着回去。半道碰上正在到处找蛇的小红表哥和他的哥们。一听河里有蛇,一伙人飞跑着来到岸边,很有成就感的我指给他们自己地发现,表哥望着水草里的黑蛇,淡淡地说:“那是青蛙的受精卵。”旁边的人哈哈哈地散了。原先就我知道自己无知,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不管玩得多尽兴,天黑以前,我们都会迅速离开河边。
河的东面是高高的断崖,断崖上有很多洞穴,大小刚好够一个人藏身。洞穴旁边,遗弃多年的一个烧砖厂黑咕隆咚地升级着恐怖。传说洞穴是红军长征时,掉队的战士挖的临时住所,也有人说是土匪挖的窝,半夜三更突然跳出来抢劫,也有人言之凿凿说在里面看到过人头骨,——总之,它是走夜路人的梦魇。我们避而远之,在夜幕尚未降临的时候。
看惯了清凌凌的小河欢快地流,山洪暴发后它的模样,真是一个壮观。
暴雨过后,河水骤涨,河面蔓延到了断崖附近,浑浊的河水裹挟着两岸的泥沙滚滚而来。常有来不及逃走的小山羊、小猪仔,甚至板凳、擀面杖被山洪冲下来,汹涌澎湃的山洪带着它们一路狂奔。眼见着小山羊、小猪仔“咩咩咩”“哼哼哼”地叫声越来越远。水流太急,没有人敢以身试水,只在心中默念:这下可便宜了下游的那些家伙。
河岸两边有利位置,站满了看山洪的人群。洪水稍有减速,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跃跃欲试。他们腰系麻绳,绳的另一头绑在岸上一个年轻人的腰间,岸上那人玩笑说:“为了我的小命,我会死拽你回来”。水里的人也不饶了他:“你不拽我,做鬼我也不放过你。”
我们几个小孩子,在人山人海的人群里来回穿梭,哪里热闹就往哪里跑,就听岸上有人喊:那边!那边!那边那条大,顺着视线看过去,一条一尺多长的鱼背在黄泥般的洪水里若隐若现。机灵的逆流而上用筛子、破洞的脸盆捞起一条条又大又肥的鱼,硕大的鱼被他们举过头顶,人群一片惊呼。
山洪过后,河岸一片狼藉,除了浪末、垃圾还留下一些山桃核。美丽的山桃核,女孩子最爱。捡回家大人用烧红的锥子,穿过核,打上孔,做成美丽的手串或项链挂在我们得意洋洋的脖子或脏兮兮的手腕上,那个夏天,戴着山桃核装饰的女孩子,最爱做一件事:人多的时候挽起袖子或极力伸伸细长的脖子。
冬季来临,早已冰封的河面,又一次成了我们的乐园。
胆小的女孩子,蹲在冰面上,另一个女孩子拉着她的双手,或者她直接拽着对方的后衣襟挪滑几步,一不小心滑个人仰马翻,欢笑着起身,交换位置继续再滑。胆大的男孩们则身轻如燕,飞滑自如,以百米长跑的姿势,小跑几步,猛然侧身,凭借惯性,一口气滑出十多米,看得我们目瞪口呆。他们愈发越滑越勇,不断翻出新花样,有时掌控不好,重重地摔在厚厚的冰面上,痛苦扭曲了表情,半天爬不起来,好不容易爬起来,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引得我们狂笑不止,看再逞能?!
他们还总是异想天开,在冰上砸出一个大洞,抖出书包里的馍馍残渣,洒在洞口。饥饿的小面鱼,蜂拥而至。小红的三哥大勇,曾带头捞起一条条小鱼,当着我们的面活吞下去,他说好吃的很,让我们也试试。我和小红试了几下,没能成功。黏糊糊的小鱼活蹦乱跳的,一到嘴边,不由自主就想闭上嘴巴。成年后,一直觉得大勇当年在玩障眼法,他一定没有吃了那些小鱼。有次问起此事,大勇慢条斯理地说:“我要说我真吃了,估计你还是不信。”
不,现在我信了。
一个人,一面土墙,一条小路,在冬日暖阳轻触的时光里,童年的小河,从记忆的长河缓缓流过,幻化成一幅美丽画卷,静静流淌。
作者简介
雨晴:一个与文学无关的写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