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对过年最深刻的体会就是天天有“好吃的”。“腊八儿”一过,年味儿渐浓。到了腊月二十三,正式开始过年。传说从这天开始,灶王爷上天汇报去了,人间灶房暂时无王。伴随着逐渐密集的鞭炮声,陆续会有一些好吃的走上家里那常年一直清汤淡水的饭桌,肚子里的油水自然也会日渐增多。尤其是小年当天早饭的那顿饺子,因为是数月寒冬后的第一味儿,更是印象深刻,更是格外好吃。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东北农村,经济封闭落后,物资紧张,食物匮乏。冬季里,平时普通百姓餐桌上的菜肴多以土豆、白菜、萝卜、酸菜为主,辅之以咸菜、大酱。即便是在过年的时候,即使能够吃上鲜肉,但新鲜蔬菜和时令水果可是珍稀物,难得一见。所以那时家里过年吃的饺子,一般也只有白菜、酸菜、萝卜这三种馅料,有钱的人家也不过是能够增加一个纯肉馅而已。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自己记忆中的第一顿饺子是酸菜馅的。在小年的头一天的晚上,妈妈早早地就开始准备,烧水焯菜,和面拌馅。一颗酸菜要经过洗净、掰帮、切丝、沥水、剁碎等过程,攥成一个个馅团待用。而冻过的猪肉(五花三层肉最好)也要经过切片、切丝、切丁的过程,然后倒入盆中,再放到东北农村特有的“火盆”上烘烤。盛着肉丁的瓷盆放在炽热的火盆上,随着温度的提高,肥肉就会逐渐融化成荤油,伴着肥肉融化的滋滋声,香味儿也会随之而出。当最后把少许酱油、花椒面、葱花、蒜末、姜丝等调料一并放入的时候,立刻飘香满屋,让你忍不住多嗅上几下,直咽口水。
随后全家围坐在面板周围开始包饺子。父亲负责揉面、揪面剂子和擀皮;我和弟弟负责把面剂子沾上干面,揉圆压扁;母亲和姐姐负责包馅成饺;两个妹妹负责查数、摆放。一家人各司其职,各显身手,其乐融融。大约半个小时左右,100多个弯弯胖胖的饺子就包成了。一圈圈或一排排地摆满整整两盖帘(又叫盖琏、盖垫、篦帘,一种用秸杆制作的用于摆放面食的厨房用具),放到上屋的箱柜上或厨房的灶台上待煮。黄盖帘上饺子白,好看而诱人。
一宿的期盼和等待,第二天早早起来,围在灶台前后,看着母亲生火做饭。添水加柴、推饺入锅、静候开锅、等待出锅。感觉这个过程似乎总是很慢很慢,等到饺子终于煮熟端上炕桌的时候,饥肠辘辘的肚子里已经咽进了好几次口水。这时,夹起一个热汤水饺,沾上一点蒜泥、酱油、米醋、香油、辣椒末调成的酱汁,咬上一口,滑滑的、烫烫的、酸酸的,浓香微辣,满嘴生津。常常是急不可耐,不及细品,狼吞虎咽,匆忙下肚。饭后,母亲为每个人盛上一碗饺子汤,边喝边品,饱嗝过后更感舒坦舒服,口腹俱怡。余香不尽,回味无穷。
在老家,年年小年早晨吃饺子,几十年如一日,据说这是曾祖父在世时留下的规矩。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此已经不再像儿时最初几年那样新鲜好奇和急不可耐。尤其如今饺子几乎算是家常便饭,想吃就吃;并且现在的饺子花样百出,芹菜、香菇、青椒、三鲜、韭菜、香菜、茴香、西葫芦……几乎无所不能馅儿,对饺子的渴望自然不比从前。但尝遍了各种风味馅料的饺子,我还是更喜欢这大众化的酸菜馅饺子,尤其小年早晨那久违的一顿。
其实,之所以对小年的酸菜馅饺子如此情有独钟,关键还在于自己在那里找到了美味儿初尝的感觉。人对自己生命中的初相遇总是印象深刻、难以忘怀:记忆中的第一次下水、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歌舞、第一件新衣、第一个老师、第一个知己……初雪、初晴、初乳、初吻、初恋、初夜……等等这些人生的第一次相遇和初体验,大多都会意境悠远,长久地留在记忆中。尤其对于保守恋旧或喜新不厌旧之人来说可能更是如此。
而关于吃的初相遇,毫无疑问,人生的第一口美味儿当然是母亲甘甜的乳汁,但遗憾的是谁都不会对此留下清晰的记忆。于我来说,那第一次留在记忆中的由母亲带领全家包就的小年饺子,就是我与美味的初相遇——浓浓的亲情中,那种温馨的气氛和那份期待的感觉,美好而美妙,总是让我无比留恋,常常忆起。
时光飞逝,似水流年。无论今后经过多少个年轮,无论遇到多少山珍海味,当年那含着温情、期盼和希望的小年饺子,那酸酸香香的味道,都将始终留在我的记忆中,成为自己恒久的最爱,就像心中那片儿永远的云美……
【作者简介】杨宝庆,1963年3月生于吉林农安,大学本科学历,教授级高级工程师。祖籍胶东,现居东北,对吉林和山东怀有特殊的情感;修学理工,喜爱文史,现从事科技信息工作;拙于言谈,勤于思考,业余时间以读书作文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