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在青春岁月
作者|魏林绪
人啊,稍微年长了点就不免会在闲暇时,忆起一些曾经给自己心灵烙下印痕的往事来。
刚刚读罢一篇情感类文帖便不由得触景生情地联想起了我青少年时期的一些遭遇了。
四十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刚好初中毕业就赶上了国家恢复高考制度。(那时能考个中专也算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记得当时的报名登记工作是在公社大院里进行的。当我风尘仆仆步行了七里多路赶到时却被告知需要两张免冠照片,这让我当即犯了难。因为在那个连温饱问题尚无法保证的年代,照相对于绝大部分农村人而言都算得是一件非常奢望的事情。假如真有一次机会,最可能的无非是结婚领证时被迫无奈却又激动万分的专门搭车进趟城去,在照相馆的闪光灯下为自己留下一张弥足珍贵的双人三寸黑白照罢了。
母亲打开压在柜子最下面的蓝色包袱,从层层叠叠的衣服中间抽出一个牛皮纸叠成的钱包,极不舍得的取出五块钱塞到我手上。末了还不忘表情严肃地反复交代过几遍路途中的注意事项。直到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才算勉强的放下心来。
想到明天将要涉足省城里的照相馆,我激动得半宿未眠。
天还没大亮便起床开始收拾行装。我满心欢喜地取出了两年前三姐亲手为我缝制却总舍不得穿的草绿色仿军裤尽情的欣赏着。而当我一穿却心凉了半截,无论是长短还是大小都已不是我曾经的样子了。特别是窄了一圈的裤腰,即便是里面只穿着条内裤,也绝扣不住前面的扣子。虽然郁闷,可又能怎样呢?总不能还穿着那件打着补丁的裤子为自己留下这第一张珍贵的纪念吧。不过小是小了些但穿在身上颜色却依然可人靓丽。幸亏上身穿着哥哥的一件蓝色上衣稍稍的长了些反到正好填补了小腹处的不足。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我孤芳自赏倍感精神的地方,那便是我一位最好的发小忍痛割爱,主动借给我穿一天的那双洁白的十分时兴的‘回力鞋’……
虽说是独自第一次出远门,但我谨遵家人的吩咐,事儿办的还是非常顺利。走出照相馆,我在就近一家饭馆吃了碗面没过多停留便又急匆匆地踏上了回家的班车。一是不想让家人担心,二是想抓紧时间最好能在当天报上名。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正好是星期六,回家的人很多,我勉强挤上车也只能站在门口。
就在车子刚准备启动时又硬生生挤上来了两个女人。一个四十岁左右,另一个大约三十多点。她俩的上车使得本就狭小的空间变得更加拥挤了,车门一时都无法关闭。司机无奈的站在车内的引擎盖上大声疾呼,希望互相再挪动一下。而就在年轻女人从我身前挤过时,我的衣襟无意间被拉扯了起来,瞬间露出了小腹上那无法遮挡的裤子。我连忙红着脸羞怯地把衣服重新撕好。
班车终于开始前行,大约走过半站路时,年轻女人突然歇斯底里大喊道她的十块钱被人偷了。我分明看到她一边叫喊一边目光死死盯着我。接着又迅速改口咬定是我上车时拉了一下她的衣服,十块钱指定是我拿的了。听她这么一说那个大点的女人也马上呲牙咧嘴随即附和着准备搜身。车上迅即喧闹骚动起来,大家一下子把眼光聚集在我的脸上,那目光中带有明显的鄙视与惊愕,大有不记住贼的模样死不休的架势。有的更是指指点点的。
天地良心啊,我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了。面对众人的纷纷指责,我既想掩饰自己隐私的羞怯又想辩解我的无辜,而面对眼前这两个咄咄逼人的女人,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身心瞬间像要坍塌了一样。
就在我几近崩溃的时候,从车厢的后头挤出四个人来,这几个人我都认识。其中三个是我在村里的长辈,另一个女的是我的老师。他们愤然替我挺身而出,一面轻声细语安慰着我一面像急红了眼的斗士,厉声呵斥住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坚称敢愿用人格担保我的清白。为了帮我洗刷冤屈,他们坚决要求司机把车开到派出所去,让警察给出真相。当我下车时他们又拉住我安慰说:“别怕孩子,我们都了解你相信你,派出所是个讲理的地方,我们回去会立刻把情况告诉你的家人”。听了这些话我真的很感激,我不知道如果没有他们遮风挡雨我将如何承受这些巨大的压力……
接警的好像是一位姓孙的警官,三十出头,面容有点冷酷。我们三个当事人被一起叫进了办公室。他首先询问两个女人事情的经过,接着又开始讯问我身上总共带了多少钱,花了多少还剩多少之类的。下来便开始搜身,从上衣到裤子他尽可能的不放过任何细小的角落。我分明听见他边搜边嘟囔道:看你穿着的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凭什么这样说我,我又急又气又怕,身体在发抖,这反而更增强了他自信的判断力。“心虚了吧,既然没偷何必胆怯”。十多分钟的搜身折腾后依然是三块六毛七分钱的收获并没有见到他想象中那十块钱的影子。也许是黔驴技穷了,他在我的后脖上抽了一巴掌让人带到院子中间的石碑后面“反省”去了。
当我的家人闻讯赶到时,那两个女人已经被放走,孙姓警官也早已无影无踪,只留下两个年青民警不停的道歉陪情。为讨个说法我们一直等到了天黑都没有见到他的人影……
打那儿以后大约一年多时间里我再都没坐过班车,每每看见它时都心神凝重的。我更不想见警察,那是一种恐惧下的敌意。那年高考我彻底考砸了。
时间过去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我总算在煎熬中慢慢地淡忘了曾经的过往,走过了那段黑色时光
两年后的冬天,我用两毛钱买来糖果和瓜子在一处安静的地方为自己过了成人礼。接着便迎来了适龄青年翘首以待的应征入伍季。在家人朋友的热情鼓励下我鼓足勇气再一次走进了公社大院的报名处。
人们说:苍天如果在这里关上一扇门,就一定会在那里开启一扇窗。虽然我那年的第一次大考失败了,而我的入伍体检却异常的顺利。几天后,政审也在意料之中完成了卷宗。而就在我正踌躇满志的期盼着录取通知的时候,却从一位知情人口中得知,我的名额在公社一级被人调包了。听到这一消息我一下子愤怒到了极致。我无法抑制内心的亢奋,忍痛踏上了根本不想涉足的进城班车。我飞一般跨过层层楼梯不顾一切地闯进了区武装部的办公室。可怎么也想不到,接待我的人竟然又是我永远不想见到的老孙,他温柔的笑了一下又瞬间还原出本来的冷酷,显然他也认出了我,却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做了个请坐的姿势。原来在他和我发生了那次不愉快以后不久,便被调到这里上班而如今已经是副部长了。真是冤家路窄啊,我咋这么的倒霉呢?可又能怎样,来都来了,既然有冤为何不一吐为快,尽管我已料到说与不说都是同样的结果,但我还是得说,总不能老当‘窦娥’呀。我努力平复住激动情绪,完整的叙说完了我的诉求等待他的回答。他依然没有反映甚至连一个字都没说,稍许他噌的站起身拨通了公社的电话。我听不到对方都说了些什么,只看见他听完解释猛的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雷吼一般喊道:“混蛋!如果不赶紧把错误纠正过来你们个个都给我回家种田去”。只这么一句便咔嚓一声挂断了电话……
在区政府大礼堂门口,老孙亲手把一朵大红花戴在了我的胸前并认真地抬起右手向我行了个军礼转身走进了办公楼。我手足无措的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
军号声随之响了起来,我挥手向这里的一切告别,向过往告别,当然也包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