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鼓楼东路与官道街十字路口向东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小小庭院,原是我先生少年时代居住过的地方。后来,我们在南湖边儿上购置了一套新房,搬过去之后,这院子就闲置了下来。
去年春天,我们找人把这院子重新收拾了一番。三开间的屋子,里外都粉刷成淡淡的玫瑰色,连红砖砌的院墙也用剩下的乳胶漆涂了一遍。朝阳的屋门和大窗户也新买了鹅黄色油漆刷了又刷,拐角楼梯扶手抹成朱红色,无花果树嫩绿的叶子纷披着,映带其间,很有些诗意存在那里了。
可是好像还少些什么。少什么呢?一下子也说不出来,就是院子里除了那棵老无花果树,一座井台,偶尔冒出的泥地上的草芽,就没有什么了。满院子挲磨了一番,我们的眼神儿一起落在了南墙根儿下头:
“在这里种些向日葵吧,又能看花,到秋天还有葵花籽儿吃。”
这个提议得到了全家尤其是儿子的热烈赞同。
细碎的春风吹遍原野,吹遍小城的每一个角落。风吹过小小院子,我听到了叶子们沙沙的说话声。我们带了孩子们,在院子南墙下面开出了一块一步阔、九步长的土畦。起出来的旧砖头就地废物利用,做了土畦的围栏。这一步虽然没有什么科技含量,却很费了我们不少力气。因为地面原本是砖头一块一块砌牢了的,城里又没有?头之类的工具,只能用手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外拔。好在一家子弯着腰抠出来几块破碎砖头之后,先生突然灵光一闪,在楼梯下面多年未曾开过的小储物室里找出来一把锈迹斑斑的木柄锄头!“万岁!”儿子激动地高呼口号——他已经明显地不愿意再用打游戏的手做这份工作了。
先生也很兴奋,也不惮伸出他那穿了新跑鞋的脚丫一下一下地蹬了下去。很快,土畦整理平整,浇透了水。第二天上午,我们把事先已经泡得出了芽尖儿的向日葵种子种了下去。儿子充满期待地问我:“妈妈,什么时候会开花呐?”我扑哧一声笑了:“宝贝啊,还没长出来呢。等叶芽拱出地面,越长越高,大概两三个月就能开花了。”他伸出手指头算了算:“我放暑假的时候?”我点点头。
大约一周之后的周末,我们一起回到老院子里。甫进门,就看到墙根下一排绿色的小生命昂首挺胸地站立那里,在阳光照耀下,仿佛一排哨兵精神抖擞地护卫着院墙。呵,可真精神!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忽然云生西北,雾锁东南,继而乌云翻滚,罕见地春雨如注,直下到晚饭过后才渐渐停了。我很是担心那些刚冒出一两片新绿的宝贝们,连儿子也不放心地问:“妈妈,向日葵没事儿吧?下了这么大的雨。”
“这时候还小呢,不会受伤的,放心吧。”我摸着他的小脑袋瓜安慰他,也安慰我自己。
不过小人儿还是不放心。那些向日葵是他自己一个坑一个坑地撒上种子,又埋上土,浇了水,有他自己的辛苦与劳动在那里。看到他这样子,我心里十分安慰,毕竟,小家伙开始知道劳动才会有收获了。
这些小不点儿一天天长大了,长高了。过了谷雨,淅淅沥沥几场小雨之后,泥土和空气变得潮湿,向日葵日渐挺拔,没多久就高过了它们的播种者。到了五月初,它们已经争先恐后地高过了院墙,扒着墙头往外瞅呢。
六月份的一个清晨,向日葵羞涩地绽开了她的第一朵花。花瓣儿是灿烂的黄,花托是非常沉稳的淡黄。她微低着头,端庄矜持地微低着,是因为我发自内心的赞美使你害羞了,还是为生命的怒放而欢喜?她的叶子仿佛是舞者的裙裾随着晨风舞蹈,叶片上有风吹皱的痕迹,有尘土沾染的痕迹,还有炎凉与风雨的味道。因为经历过风雨,所以她才如此如此庄严地捧出她的美丽?
一朵花,两朵花,三朵花……周末,我们带了孩子们去看花。小人儿仰着小面孔,瞪大了眼睛:“哇哦!真漂亮!真漂亮!”他们激动地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看看这一朵,又看看那一朵,伸出小手儿小心翼翼地摸一摸叶片,摸一摸花盘:“妈妈你来看。这花盘好重呐。看这朵,妈妈,你平时也是这样抱着我的,哈哈。”
数十朵葵花在这一刻一起盛装出场。她们低着头,姿态各异:有的掩映在叶子后边,只露出半个花盘,仿佛是娇羞的邻家少女;有的完全垂下,把葵花籽儿紧紧地包起来,像极了健壮丰硕的乡间大嫂;有的花盘与花盘相对而笑,犹如热恋的情侣窃窃私语;还有的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竟是一对儿母子一起在日里风中散步似的。
朋友们陆陆续续地知道了我家院子里种了向日葵的事儿,也有来看花的,也有打电话预约要瓜子儿的,儿子、外甥女们的小朋友也常常来围着花们拍照啊,画画啊,很是热闹了一阵子。也有不爱花的得知还种了丝瓜豆角儿,特地打电话来:“结了丝瓜豆角给我留点儿,这可是纯绿色无污染吖。”
初秋的一个周末,我们在院子里支起一张木桌,请了几位朋友来赏花兼吃瓜子。向日葵花盘摘了六个,还有十几个没有成熟的留着下次再摘。丝瓜收获了十几根,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大约是因为种在自家院子里,自然生长的缘故。
孩子们欢笑啊摘瓜啊折腾了一阵子,此刻倒安静下来,也有拿着纸和笔画写生的,也有在旁边指指点点的。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住在乡下。村居的日子虽说清苦,倒也相对悠闲。家家户户门里门外都种着月季花啊,木槿花啊,指甲桃啊,蜀葵啊,最受欢迎的大概就是向日葵。因为它生性恬静,对土壤、肥料等要求不高,撒下一些种子就能自己长。看到各家门外的向日葵盛开,就知道炎热的夏季马上就来了。
生的葵花籽入口有极浓的清香,大家边吃边咂摸。绿油油的豆角摘了大约有两斤多,我均分成三份,一家一份:“今儿咱们也尝个‘野味儿’,呵呵。”想了想,我回头招呼大家:“那最大的一个花盘咱们别摘,留着做种子,明年还能看花,吃瓜子儿。
【作者简介】刘立,鲁西人氏。邻水而居,简单自持。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美术家协会会员。有散文集《折子戏》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