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绿茶 茶语微笑
“一切伟大都诱人设想生命突然结束了也好,登上摩天大厦想往下跳,见了金字塔想往里钻,进了群山万壑想失踪,在拿破仑或成吉思汗麾下想赴汤蹈火马革裹尸。”
二十多年前看到王鼎钧先生写的这一段文字,为之倾倒。
因为,曾经有过类似感受。
那时刚参加工作不久,单位组织到武当山旅游。平原长大,对于高山有无限向往与憧憬,身临其境,便激动不已,一路边手脚并用地攀爬,边感叹,千辛万苦,终于登上金顶,然后就看到了壮美至极的景色,看到山峰之间云雾缭绕,隐隐绰绰,犹如仙境,似乎藏着诱惑,真的有一种想跃身而下的隐秘的冲动。
只是零点一秒的念头,但是和王鼎钧先生所写的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其实,那时只是想跳,但却并不是想死,想的是,也许,也许有一朵云雾可以托着自己,得道成仙。
二十岁出头,对未来有着无限憧憬,对世界还有满满的好奇,活的兴致正浓。但是,因其雄伟瑰丽而让人想要投身的那种冲动,却是真实不虚的。
后来,在海边看潮,在空中看云,这样的念头都会闪现。
我觉得,要形容这种感受,更确切精当的一个词,是合一。
因为伟大,而想与之合一。
而这是建立在认识到自己的渺小的基础之上的,那些自我比较强大的人大概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这是我前天在公众号的素材库里随手写下的一段文字,一个碎片式的想法,不足以成文,值得一提的是,先后两次这段文字都因为我没有及时存盘,当我在网上浏览了一圈之后回来发现它们在屏幕上消失了,令人沮丧。
纵然如此,我第三遍敲下了它们,执拗地保留下这段思绪。
一是提醒我以后写素材时随时按“保存”键,二是我相信应该有很多人跟我一样也与王鼎钧先生的这段文字有共鸣。文字是可以生长的,待以时日,碰到合适的契机,它就可以单独成篇。
今天早上,我所在的飞灵读书会微信群里,有一位坚持每天贴一首诗的读友贴了一首诗,宋代诗人辛弃疾的《生查子 独游雨岩》。
溪边照影行,
天在清溪底。
天上有行云,
人在行云里。
高歌谁和余,
空谷清音起。
非鬼亦非仙,
一曲桃花水。
我是第一次读到这首诗,很喜欢,当即将它保存到手机里。
这首诗所描写的其实也是一种合一的情景,天空、行云、清溪、人、歌声、回音、流水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而且,就像王鼎钧先生的那段文字一样,它也勾起了我的一段回忆,那段回忆与这诗中所描写的情境何其相似。
我是在河边长大的,河堤是我儿时的乐园。在村头的闸口往东有一段长堤,因为离村子尚远,没被村民种树,只有漫坡的野草。我们有时在堤上放牛,夏天在堤下河边钓鱼摸蚌。这里因为远离了大人的视线,成为孩子们自由自在地撒野或者冒险的所在。
那天,天气非常好,应该是初夏之季,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温暖,明亮,舒适。我一个人来到这里,我忘了是为什么,总之,是一个人。然后,我坐在河边草地上,望着河水发呆,望着河对岸掩藏在绿树中的村庄发呆。大概是太慵懒太舒服了,然后,我就慢慢地躺到草地上。在躺的过程中,身体有些微地失控,有半秒惊心,怕自己滚到河里,还好,没有,我躺下了,身体与河流与河坡几乎平行。
当我睁开眼,然后,我看到了一幕神奇景象——我躺在蓝天与白云之间,我的头顶,我的身边,全是蓝天白云,我被蓝天白云簇拥着包围着,甚至觉得就在我身体下,也是蓝天白云。
原因很简单,河坡很窄,我左侧的河水清澈如镜倒映出整个天空,右侧没有树或者其他东西分割视线,河水里的天空与真正的天空在此时已化为地平线的我的眼里其实是一体的,是浑然的,根本分不清哪是天空哪是河,我似乎飘浮在河里,又似乎飘浮在天空中。
那种感觉太奇妙了,我有些旋晕,有些恍惚,有些出神。过了好久,我的神才回来,找到我,看到我以及我的周遭,河水是河水,天空是天空,我是它们的中界,也是它们的连接,但同时也与它们合一,仿佛我也是天空,是白云,是河水,是河水中的天空,河水中的白云。我离它们很近,似乎触手可及。
其实,那是一个幻觉,美丽的幻觉。
这样的经历,因其偶然而不可复制。至少,我再也不曾去那里尝试重温这种美妙的感觉,虽然,其实,只要我愿意,是可以的。
人到中年,看到诗人的这首诗,突然便想起那一瞬,想起那个在天地间瞬间迷失的顽童,不由得笑了。
古往今来,多少人的多少感受,其实是相同的,相通的,这,大概也是另一种合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