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今天讲述自己的这个经历,对80后的小年轻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谈,不可思议,他们可能会认为是胡诌八扯,瞎编乱造。但是,这些在电影里、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情景,确实发生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身上,不信?你问问你身边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他们会切切实实地告诉你,这都是真的。
我十三岁那年冬天,天气很冷,冷得房椽上刚流下的雪水,一会就冻成冰凌,这些冰凌在我们那儿也叫琉璃,大约有近一米长,小孩胳膊粗,在房椽下整齐排列,形成排排冰挂,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在那个天寒地冻地早晨,我和比我大三岁的二哥,伴着东方刚刚升起地那颗最亮的启明星一块儿起床。我们要到十多里外的八里堂赶集,去卖父亲连夜编好的十几双笼翁。这笼翁对80后的小年轻来说更是希罕物,我有必要再介绍一下,这是用芦苇缨子泡上一夜,用木头做鞋底,穿上麻绳做经,芦苇缨子做纬编成的草鞋,底层垫上麦秸,农村人冬天穿上很暖和,这是我们那个年代农村特有的保暖鞋。
有句俗语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也不假。现在十二三岁的孩子,正在父母和爷爷奶奶等长辈的呵护下,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而那个年代的我们已经成为家里的小顶粱柱,用我们单薄的臂膀,为全家的生计撑起了半边天。
天色正处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大地笼罩在一片漆黑的夜幕之中,我们哥俩用一根一米多长的木棍抬着笼翁出发了。嗖嗖嗖,刺骨地北风吹在脸上,象刀割一样,我下意识地把脖子往下缩了缩,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抵挡住寒冷的北风。然而不能,根本不能,风儿照样深深地刺在你的脸上,使你由疼痛变成麻木,由麻木变成没有知觉。谁能想到,在这样一个寒冷冬日地早晨,有一对年幼的小哥俩,为了能赚到现在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几块钱,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行走在通住八里堂的公路上。俗话说路远没轻重,开始,并不觉得十几双笼翁有多重,走起路来也轻松,但没走多远,它们个个象灌了铅似的,越来越沉,压得我一个劲的喘粗气。二哥为了给我减轻些压力,尽量把笼翁往他那边挪了又挪,最后,基本上那十几双笼翁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就这样,我们在天上有点点繁星作伴,地上有村庄里传出的阵阵鸡鸣狗叫相随,用我们有些零乱的步伐,艰难地丈量着这十几里的路程。当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们终于来到了八里堂集上。但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是,集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就连过去来得最早的炸油条、打烧饼的小贩也无影无踪。当我们正在纳闷时,一位起早拾粪的中年男子过来对我们说:“小伙子赶集呀,回去吧,上级下了通知,为了抓革命促生产,破四旧立四新,集从今天封啦。”我们一听集封啦,象泄了气的气球,一下瘫在了地上,泪花在两眼里打转。那男子看我们挺可怜,就和气地说:“小伙子,别难过,听说离这不远的三庄集今天也逢集,现在去还来得及,要不你们去那里看看。”我们一听三庄逢集,也来不及致谢,急忙抬起笼翁向三庄集赶去。
当我们气喘吁吁来到三庄集时,那里的人已经很多,卖东西的吆喝声和买东西的讨价还价声混杂在一起,此起彼浮,很是热闹。我们找一个空闲的地方,刚想把笼翁摆上,这时从东面传来一阵躁动,有一个中年男人边跑边喊:“快跑吧,市管会的来了,不让赶集啦,让他们逮住就罚你到西地挖台田沟,还不给饭吃。”集炸啦,人们你推我攘,一起向四处逃跑。我们哥俩惊呆了,一时不知所措,楞楞地站在那里,一位好心人提醒说:“小伙子还不快跑!”这时我们才回过神来,抬起笼翁随着人群向西跑去。但我们人小,跑得慢,眼看就落到后面,险些被市管会的人抓住,急中生智,急忙溜进路北的一个胡同,看到有个脊角门楼没关门, 一转身拐了进去。
进了院子,我看到这院子不大,但很整洁。这时,从堂屋里走出一位妇女,看上去有四十多岁,她仔细地看了看我们,说:“小伙子,你们怎么进来了?”二哥用手指了指外边:“大婶,炸集啦,我们想在这里躲一躲。”大婶心眼很好,忙把俺俩让到屋里:“孩子,冻坏了吧,快到屋里暖和暖和。”并从厨房里给我们拿来两块刚出锅的红芋,说:“到现在还没吃东西的吧,饿了吧,快趁热吃了。”“不,大婶,我们不饿。”我俩摆着手说。说句实在话,哪能不饿呀,从早起到现在,已经半晌午啦,滴水未进,早已饥肠辘辘,但我们不能吃,因为一分钱没卖,吃了人家的红芋拿什么给人家钱呀。大婶可能看透了我们的心思,说:“没事孩子,吃吧,谁家不困难也舍不得让这么小的孩子出来受这罪呀!快吃了早点回家,要不大人又该担心啦!”我们狼吞虎咽地把红芋吃完,临走时,非要给大婶留下一双笼翁不行,大婶生气啦,她从衣兜里掏出五毛钱说:“孩子,我今天不是为了图你们什么,只是看着你们怪可怜的,你们真是要我留下笼翁,那好,俺家也不富余,这五毛钱你们拿着,不然,我是不会要的。”最后,大婶硬把那五毛钱塞给我们,并把我们送到门外,一直目送到我们很远,很远。
几十年过去啦,每当想起那次赶集的遭遇,心里泛起阵阵酸楚,但我哥俩万分感激那位不知姓名的善良大婶,她给了我们温暖,给了我们爱心,给了我们最美味的红芋。每当想到那次赶集,就想起那好心的大婶,都要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祈祷,为她祝福,愿好人事随心想,愿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