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高原麦客
陈佳琪和刘思濬把羊群赶上一座小山包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一杆子高，红彤彤的太阳不一会儿就把余雾和草丛中的露珠蒸发的一干二净。失去水分的青草看上去有一些干枯，空气中混合着青草的香味。
羊群一边啃食着青草，一边缓慢的向河滩更茂盛的草丛移动。河的对岸，远远看见一个牧人赶着一大群牦牛，他骑在一头健壮的白马上，蓝红相间的衣服在阳光下异常的耀眼。他一边甩着响亮的鞭子驱赶牛群，一边用低沉雄浑的声音，唱着王洛宾《在那遥远的地方》。
刘思濬和陈佳琪跟在羊群后，漫步在无垠的草原上。听到歌声后，刘思濬朝河对岸的小山包看了看，脸上挂着一丝红晕，她羞涩的低下了头。“那个放牧的小伙子一定是你们村的吧？他唱歌的时候一直朝我们这边张望，是不是暗恋着你？”陈佳琪若有所思的询问。
刘思濬的脸更红了，像一朵娇艳的格桑花。“他是我们村的三壮，今年春天赛马的时候，为我们村赢得第一，被村里人亲切的成为“达久”，意思是马背上的英雄。去年冬季，我回家的时候，他帮过我不少忙，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我爸死后，我家被政府定为贫困户。为脱贫致富，政府号召利用自然资源，大力发展养殖业。我们家这三十几只羊，就是三壮跑前跑后争取的扶贫资金。他亲自带着我，在县上的繁育基地购买的优质奶羊。现在弟妹的学杂费和家里的日常开销，全靠这群羊。”
“听你这么说，他人应该不错，你就没有想过嫁给他吗？”陈佳琪眼里带着狡黠神情，像要把刘思濬看穿。“他大我八岁，今年整三十。因为经常帮我，和你一样，我和他也只是兄妹相称。 前几天，他托村里的媒婆提过亲，被我婉言拒绝拒绝了。可能了他的心，好几天都不和我说话，只是远远的唱着忧伤的歌。”
“为什么？你嫌他年龄太大，还是嫌他家里太穷？”陈佳琪不解的问。刘思濬从草地上摘下一片草叶，一边走，一边绕在修长的指头上，看上去就像戴了一枚翡翠钻戒。
刘思濬忧郁的看着远方，说：“佳琪，远处那片连绵起伏的群山，那就是终年不化的祁连山脉，被我们这里的人称为圣山。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山山水水养育了勤劳善良的人们，也流传着许多美丽神话的传说。
“我们这个村地处洼地，又三面环山。传说太上老君的坐骑——一只青羊，耐不住寂寞偷偷下凡，变成一位俊男，他与当地一位牧民的女儿相爱。两人爱的如漆似胶，简直就是天作之合。最后被太上老君知道了，把他打到凡间，变成了现在的草场，最后被当地人称为“青羊沟”。
“牧羊女知道后，趴草地上整整哭了三年，眼泪流成了河，就是我们眼前的这条河，被当地的人称为‘思羊河’。”
“这里是典型的盆地草原，如果我没有离开家乡，没有去过大城市，一直就生活在这里，也许我会嫁给三壮，为他生儿育女，和他一生相守。可现在的我，再也回不到从前。虽然人回到青羊沟，但远方有我牵挂的东西，我的梦想，我的未来。”
“我不会再像母亲那一代人一样，一辈子忍辱负重，心甘情愿接受命运的安排。”说完刘思濬的眼角有一丝湿润。陈佳琪原来担心，她回家后可能会丢下书本，为生存忙忙碌碌。没有追求，没有期待，没有梦想，苦苦挣扎，最后变成一个平庸的牧民的女人。
此刻，他发现刘思濬还是原来的刘思濬，她比原来更成熟，更坚韧，像一朵生长在石堆之中的雪莲花。她身上带着常人难以觉察的光环，她没有向命运屈服，一直朝着自己心中的净土迈进。
“那你还怎么考研？”陈佳琪不解的问。“读书和学习，我从未间断过。但家里有十几亩青稞要耕作，有三十几只羊要放牧，弟弟妹妹也需要照顾，每天忙完这些手头上的事情，剩不下多少时间。所以我想，等再过几年，弟弟妹妹长大一些，再去考研。考研是我未圆的梦，我渴望外边的世界。”
“你别笑话我，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头脑里装着各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这个地方虽然很美，但我更渴望外面的世界。我还很年轻，我觉得自己充满力量，我要去打拼，去追求，去探索，去经历。就像一簇火焰，我不能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静静燃烧。也许，等我老了的时候，我会回到这个地方。”
陈佳琪从刘思濬深邃的目光中看到了火一样的亮光，显然，眼前这个女孩比他想象的要更坚强、更有思想。
“不谈我这些无聊的事情，我们聊聊正事，你今年考的怎么样？分数出来了吗、准备填报哪个院校？”刘思濬终于从自己的现状中挣脱出来，她关切的询问陈佳琪。“分数还没出来，我预选了几个学校，正为填报志愿的事情烦恼，才想来你这里散散心。”陈佳琪回答说。
虽然他没有谈到吴晶晶，但刘思濬似乎的表情里，他发现刘思濬已经感受到心里藏着那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和烦恼。“和女朋友相处的怎么样？从你的来信中能看到，你们的感情很真挚。现在的人都比较现实，像她那样单纯痴情的女孩子真的不多。好好珍惜，一旦错过，就会永远的错过。”
吃了一个早晨的青草，羊群陆续赶到河边饮水，有一簇葱绿的水草上开着一些紫红色的小花，两只蝴蝶在花丛中追逐嬉戏。水草中的芦苇上有一只翠鸟在清脆的鸣叫，既欢喜又喧闹，打破了这方水域的宁静。一块暗红色的树根从上游飘下，像一只弱不禁风小船在激流中沉沉浮浮。
一朵朵白云低垂着，挂在东边小山包的上空。空气、脚下草地，远处的树林，岸边的淤泥，被太阳炙烤着。蒸发的水汽似有似无，在泥土里徐徐升起，草场就像一只被蒸熟的蛋糕。吃饱喝足的的羊群，迈着悠闲慵懒的步子，时而聚拢，时而像被风吹散的棉絮，均匀的散布在草场上。
“山包的后边有个小树林，我家的帐篷就撑在那里，专为避雨和中午休息，我们把羊赶到那里去。一到中午人和羊都要休息。”刘思濬像个熟练老到的牧羊人一样，甩着响鞭，吆喝着。那羊群犹如白色的潮水，漫过山梁，一直流向山后的小树林。
羊群进入小树林后，两人才走进帐篷。刘思濬从布袋里拿出一片米黄色的油布，摊在帐篷中央的土地上。她继续从袋子掏出花卷、火腿肠、榨菜，就像那个袋子是一个取之不尽的百宝箱。然后她从肩上取下水壶，拧开盖子，用盖子当杯子，到了一杯温热的奶茶递给陈佳琪。有几片黑色的茶叶悬浮在杯盖里，与奶得白形成鲜明的对比。
奶茶的油香带着淡淡的咸味扑鼻而来，既解渴又提神。刘思濬把花卷和火腿肠递给陈佳琪，说：“我们这里吃的东西，你可能不太习惯，先凑合着吃吧。我已经打电话给三壮，他下午会去镇上，我让他回来捎一些蔬菜和水果，晚上做羊肉手抓饭给你吃。”
“这几年多亏政府资助，也赶上国家的扶贫政策。我回家的时候，家里一贫如洗，我爸几乎把家里能赌的东西全输光了，十几头奶羊也被他卖了，就剩下那几亩青稞。从去年到现在不断得到国家各种形式的资助，如果不是国家，不是政府，像我们这样的情况，也没个劳力，连那几亩青稞也种不上，更别谈发展产业了。”
“这三十几只羊如果养的好，过不了几年，会繁殖成一个不小的羊群。到那时，光是挤奶撸羊毛，也够一家人开销了。”看着树林里星星点点的羊群，刘思濬充满着感激的神情。
“我不上学去了，陪你在这里放养算了，感觉自己已经喜欢上这个地方。刘思濬，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一踏进青海，就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仿佛曾经来过这个地方一样。这几天，我始终有个幻觉，总觉得我原本就出生在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
“刚来这里的人都是这样，但时间长了，就会感觉到枯燥乏味。草原上地广人稀，有时放一天的羊，也碰不到一个人。那种草原的浩瀚、人的渺小和孤独真的很可怕，有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恐惧感，但又不像，又觉得自己像个国王或者王后。最大的愿望是，能找个人说说话。”
“刚回家的时候，我非常不适应，真怕自己撑不下去，有一种想要逃离的愿望。可看见年幼的弟弟妹妹，我的心就软了。现在回家已经差不多半年了，无论是地里的农活，还是养殖，已经进入角色，样样都能干的得心应手。这离不开三壮的帮助。”
“三壮看起来很彪悍，你们又离这么近，你不怕他吗？”陈佳琪有点担心的问刘思濬。“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可是极好的人。他们家兄弟三个，老大叫大壮，老二叫二壮，他是老三。他爸没文化，人憨厚朴实，给孩子起名也简单，他们一家都是老好人，在村里影响极好。”
“大壮跟着建筑队，在县里盖房子，二壮是个班车司机，只有三壮上完初中，算是他们家有文化的人。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都叫他帮忙记账。无论谁有什么困难，有求必应。他憨厚老实，像女孩子一样腼腆，笑起来无比的灿烂。你们俩见面，一定会成为最好的朋友。”
“我猜因为我的回绝，他正在气头上。早晨打电话给他，他支支吾吾，他人就这样，过几天就好了。”刘思濬坦诚的解释。陈佳琪微笑着说：“早晨他骑着马，一边唱歌，一边朝这边张望，不会把我当成了你的男朋友？”
“不会，以前我们聊天的时候，我对他讲过你，他佩服你只身闯广州的勇气和胆量，还说要和你做朋友。”刘思濬极力解释。“我可不敢和他交朋友，远远看去，他那么彪悍，像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没见他已有几分怕他。”陈佳琪摇着头，看上去真有几分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