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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的烦恼(五)

时间:2020-10-18 15:41:33    来源:
原创: 高原麦客
 
刘思濬第三次看见陈佳琪的时候,陈佳琪正在人力市场树荫下与几位和他一样等待被雇的中年男人侃大山。
他一头蓬乱的头发罩在头上,像是顶着一个鸡窝。浓密的胡须为他加了几分成熟。他叼着一支香烟,面露好奇的神情,正在聆听一位秃顶男人讲他们村的风流韵事。
看到有人过来,几个人迅速站起身,向雇主围来。看见是刘思濬,陈佳琪一本正经的询问,“你们学校的东西还没有搬完?”刘思濬微笑说:“东西搬完了,开课都一个礼拜了。我是专门过来找你的。”
围上来的几个人,一看没有他们什么事儿,一转身,又蹲在地上开始闲聊。“找我?是不是那天搬东西时遗落什么?”陈佳琪不等刘思濬回答,若有所思的回顾那天搬家的所有细节。“你想多了,我是来问问你,白天鹅才艺学校现在缺一名生活老师,正在四处招人,看你愿不愿意干那份工作。”
陈佳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上真有下烧饼这么好的事情,并且还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很快,他又变得畏畏缩缩,一副胆小谨慎的样子。他对刘思濬说:“不行,不行,我这副样子肯定不行。以前在学校看见老师就两腿发憷,再说我只是高中毕业。”
“当生活老师又没有什么技巧,主要是管理孩子的日常生活,就是比较琐碎。你一个大小伙子不会连几个毛孩子也管不了吧。”刘思濬露出质疑的神情。陈佳琪能感觉到刘思濬用的是激将法。在刘思濬的一再开导下,陈佳琪脸上逐渐显现出少有的自信。
“就是工资低了点,每个月能拿三千多块钱。不过可以吃住在学校里。正是因为工资太低,没人愿意干,我就想到了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陈佳琪自嘲说:“大姐,像我这样流落他乡的人,还有得选择吗?有个住的地方,一日三餐能吃饱,就是最大满足。”
才艺学校生活老师的工作,陈佳琪很快就适应了。他每天尽职尽责,对孩子们和颜悦色,很快就成了其他老师和学生心目中的“娃娃头子”。最惬意的时光,是每天下班后,洗个热水澡,穿上干净的衣服,漫步在都市的大街小巷。或者开着空调,伴着明亮的灯光,看一本新买的《读者》。
这种生活在家极其的平常,而在这里就变成一种奢侈,一种享受,一种紧张工作后的奖励。毕竟这是他走向真实世界的第一步,他非常珍惜,因为他终于在千里之外的大都市,暂时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价值。
虽然在一个学校,和刘思濬见面的机会多了,但能在一起聊天的时间微乎其微。上完课,刘思濬都会骑着电摩,急匆匆赶回租住的地方,开始紧张的复习,为明年的考研做准备。
有一天在楼道偶然间碰到刘思濬,陈佳琪问她:你那里有什么好看书没有?大街小巷都转遍了,也没什么意思。晚上大片的时间无法消磨,我想看看书。”刘思濬的眼中充满了惊喜,她对陈佳琪说:"我这儿有财经大学的借书证,现在考研,看的都是专业书,根本没时间看闲书,你先用吧。”
周末的白天鹅才艺学校异常的安静,街道上呼啸而过的汽车,无时无刻都在证明这个城市就像一架飞速运转的机器。偶尔能听见几声鸟鸣,下课喧闹的铃声。有几个留校的老师,正在利用周末的时光洗衣服。那些花花绿绿的衣物,在微风的吹拂下,迎风招展,像一面面旗帜。
来广州一个多月,还没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有一种年少轻狂的偏执,也有一种想要挣脱现状的愤懑。而现在,这两种感觉都在减弱,淡化,并逐渐的消失。失踪了这么久,对,是失踪。不知道家里因为他的失踪,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用学校门房的电话,拨响了母亲的手机。“喂,你好”,母亲的声音异常的低沉衰弱,沙哑中透露着深深的无力感,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一股透彻心扉的伤感袭来。面对母亲,陈佳琪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挂了电话,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
刚挂了电话,他又开始各种自责,各种悔恨,各种失落。那是自己的母亲,向家里人低头真就这么难?况且自己是出逃,没有人逼迫。难道要把自己的无能,失利,过错,让家人来替自己承担?
他记得成人礼那一天,父亲曾对他说:“儿子,从今天开始,你就要自己面对真实的世界。社会赋予你这个权利,但是同时你也要独自承担责任和义务。我们能帮到你的非常有限,大多数时候,你要独自一个人面对。”
值班室的电话铃响起,不用猜,陈佳琪也知道那是母亲打来的电话。他抓起了电话,紧紧的握在手中,生怕电话跑了似的。“你是佳琪吗?”电话那头,母亲几乎哽咽着。“你和妈说句话,让我知道你还活着。”显然母亲已经涕不成声。
电话打了好几个小时,在得知他一切都好,一家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父亲的说话声慈祥而疲惫,没有任何的责备,只是一味的告诉陈佳琪,照顾好自己。并且让陈佳琪先办张银行卡,或者加陈佳琪同事的微信,给他转一笔钱。他说:“你母亲心脏不好,别再让她为你担心。”
从母亲口中得知,因为他的出走,父亲一个星期全白了头。他更没有想到,自己的出走会给家里制造这么大的麻烦。为了可怜的父母,自己该省省心了。父母急切的盼望他回家,可得知陈佳琪找到工作,并且已经能够独立生活,也不好勉强什么。他们已经怕儿子了,怕他再生出任何差池。
和父母通完电话的那个周末,他始终洋溢着快乐的神情。意识到自己在家里,在父母心里的位置是多么重要。他甚至不认为答应父母,“开学继续读书”是一种让步,而是对父母的回馈,他已经是男子汉了,也有责任和义务撑起那个家。
在剩下的一个多月时间里,陈佳琪看了不少的书。特别是看完《穆斯林的葬礼》,他突然对生活充满希望。书中韩子奇对玉的痴迷和专注;韩新月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对浪漫爱情的期待;楚雁潮对中文编译工作的倾心竭力和投入,以及他对韩新月大胆而炙热的爱,都曾引发陈佳琪深深的思考。
原来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其实都带着某种使命。任何痛苦,任何不幸,任何磨难,都是一种经历。几个星期的漂泊生活,让他蜕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苦难也赋予了他坚韧的性格。无论以后走什么样的路,做什么样的人,都要先把眼前的路走完。
发工资的那天晚上,陈佳琪去了趟陕西面馆。带了水果和一些熟食。他要感谢这位在他走投无路时,收留他的好心大哥。马胜利加热了熟食,开了几瓶啤酒,就和陈佳琪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就像两个久别的兄弟,热烈而亲切。不一会儿,小小的饭店,便充满爽朗欢声笑语。
陈佳琪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而马胜利在酒精的刺激下,声音越来越洪亮,时不时露出孩子般真诚的笑脸。他想起前几天晚上的那次谈话,“我所有的努力,仅仅是为了基本的生存,我的世界已经被固化,很难再打破。”面对这个成熟的中年男人,心底生出一股悲悯之情。
从陕西面馆走出来的时候,陈佳琪依然晕晕乎乎,脚下像踩着块海绵。夏日的暖风吹在脸上,丝毫感受不到凉意。虽然午夜,他好像揣着一个火球。是不是又要下雨?他心里一边猜想,一边步行走回学校。
星星稀稀落落镶嵌在天际,让人联想到潮退后散落在海滩上的贝壳。月亮如一弯银勾挂在天边,像是回忆一段传奇故事。如果每一颗星星代表一个人,属于自己的星星会是哪一颗?或许它不够耀眼,或许它会躲在云层后。但陈佳琪坚信,一定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
暑期即将结束,天气逐渐变得凉爽起来,树林也慢慢透出金黄的亮色。白天鹅才艺学校因为正式开学变得异常的冷清。因为才艺学校只在晚间和周末开课,代课老师大部分都属于兼职,所以陈佳琪白天的时光,因为无事可做而变的无聊起来。
刘思濬因为复习考研,除了上课的时候会来学校,大部分时间都会呆在自己的住所,埋头看书。他们晚上偶尔会在楼道碰见,简单聊上几句,她那温和微笑,关切的话语,让陈佳琪倍感亲切。却又觉得他们之间始终存在一种距离感,毕竟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
周三晚上,刘思濬上完课,看见陈佳琪正在帮助代课老师整理教学器材,就问他有没有空?说是兑现她一个月前请他吃饭的承诺。陈佳琪对这突如其来邀请,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他还是爽快的答应了她。
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子邀请,也是第一次和女孩子吃饭,陈佳琪多少有点忐忑不安,毕竟这个女孩曾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帮过他。除了感激,他对她更多是尊敬。
他从她身上,总能感受到一种模糊的忧伤感和神秘感。他有一种渴望走进她的冲动,他希望了解她,并帮助她。这次谈话让他永生难忘,就像是用凿子刻在他的心里,他不得不重新思考以后的路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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