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彦子 彦子随笔
越长大，越难以快乐
（一）
“快乐！快乐！我要快乐！”
娅欣一边吸着地板，一边不停地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企图把那颗低沉的心，托起来，托起来。可是，那颗低沉的心怎么也没法雀跃起来，心里，那些叫做“快乐”的因子似乎都在沉睡。
“来，咧开嘴，笑一个！”
对着镜子，朝自己笑一个吧，总该感受到一点快乐，娅欣凑到镜子前，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张连自己看了都顿觉沮丧的脸：紧锁的眉，悲戚的眼，暗淡无光的脸，凑成一张大写的苦瓜脸。
为什么就不能快乐一点，开心一点呢，心里沉闷的，有一座大山，黑嘘嘘的，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难道是这一地凌乱的面包屑造成的，一直堵着的水管让她心烦意乱，还是分散在各处的衣服让她头皮发麻，紧张……
不、不，她正在一件一件地做这些事情，尽管，她讨厌这些家务，头疼这些琐碎，但是她知道一鸣喜欢干净整洁的环境，就算她现在不收拾，那也得赶在一鸣下班回来前整理干净，否则，又将是一场殃及晚餐，殃及睡觉的暴风雨。
她默默地按照步骤把堵住的水管疏通，默默地拿出吸尘器把地板上的面包屑吸干净，吸完整个地板以后，再用拖把擦一遍……面包屑没有了，灰尘也没了，地板瞬间变得亮堂。
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她笑了。不！她没有笑，而是哭了，眼泪“唰唰”地往下流，不知不觉，毫无控制力！
有时候，笑容解决不了的问题，或许，眼泪能解决，就像此刻，娅欣试着去笑，试着让自己开心一点，可是，堆积在心的，却是更多抑郁、惆怅，恍然若失……越想得到，越加没法得到，就像此刻的快乐；但是，在流泪的一刹那，神奇地，她发现，心情竟然变得轻松许多，也许那些堆积在心的抑郁、惆怅，恍然若失，随着眼泪，流了出去。
小时候，开心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得到一颗糖，一把瓜子，会开心大半天；买了一件新衣服，会高兴地手舞足蹈；上学的时候，开心仍然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考了好成绩，心里乐开花；得到老师一句表扬，心里比吃了蜜还甜；瞥一眼爱慕的男孩，哪怕那个男孩并没有看到她，心情也会莫名其妙地跟着飞扬……
可是，此刻，她却找不到快乐是什么？是越长大，越孤单；还是越长大，越难以快乐,要求越高，能激发内心快乐的分子越来越少。
（二）
不，并没有要求那么高，每天，接孩子放学，看到孩子那张笑着地，活力四射的脸，她的脸上也会不自觉地浮现笑容；每天，一鸣下班回家，门锁“叮”响地下，她的心也会跟着颤动，雀跃，因为她知道，一鸣回来了……
她开心地在厨房里炒菜，手中的锅铲翻腾地更欢，虽然她不能出去亲自迎接，给他一个拥抱，说一句：“老公，你辛苦了！”但是，她还是从忙碌的厨房交响乐中挣脱出来，欢快地叫一声：“老公，你回来啦！”
有回答，没回答都没关系，只是让他知道，他回来，她很开心。
她开心地把菜盛出，开心地拿出碗筷，开心地去给每个碗盛饭，然后再开心地呼唤一声：“吃饭了，娃娃，赶紧去洗手！”
她的开心还没来得及传到一鸣身上，冷不丁，她听见一声大嚷：“我的螃蟹死了！”是一鸣发出的。
“啊，螃蟹死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尽管在忙着给他们盛饭，娅欣还是应答了一句。
“对啊，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死了，你看，水这么浑浊，你在家都不换一下！”一鸣脸上的惊讶瞬间变成埋怨和生气，笼上了一层黑嘘嘘的杀气。
“我不知道你要我换水啊，况且，我也不知道怎么换水啊？”娅欣一脸冤屈，残留在心里的开心正一点点远去，她想挽留，却怎么也挽留不住。
“这还用我说吗？！水这么浑浊，当然要换！”一鸣的视线一直在手中装有螃蟹的罐子上，一脸愤怒
这只小螃蟹是他们周末出去玩，在海边捉的，着实花了一番功夫，本来，走的时候，一鸣打算把螃蟹放入大海，娃娃舍不得，想带回家，自己养。他们俩就这样坐着火车，把螃蟹带回了家。
到家以后，一鸣还特意翻手机，看螃蟹都吃啥，翻看后的结果。一鸣又是牛肉，又是蛋黄地给螃蟹喂食物，喂完以后，还往罐子里加了几粒米饭，怕螃蟹饿着。
罐子里的水本来就少，放了沙子、水草，此时，水里还漂了不少已经泡开的饭粒，泛着油光，经过一天阳光的照射，里面的水有种发臭的感觉。罐子放在窗户玻璃旁，阳光强烈自是不必说。
“这么少的水，放这么多东西，还放在窗户边晒，肯定水会变坏啊！”娅欣凑近去看到黄黄的水，分析道。
“明显看到水都变坏了，也不换一下水！”一鸣阴沉着脸，一脸抱怨。
“我没有看到啊！”上半天，娅欣一直在外面奔忙，下半天回到家里，也是忙着收拾，都忘了有这档子事情。
“你浇花的时候，也看到了啊！”
“我刚刚才浇的花，而且我浇花的时候，真的没有往那边看！”娅欣一脸委屈。
“家里养了一个东西，连看都不看一眼，你觉得你还没错，是吗？难道这不是你的失职吗？”一鸣的指责模式又开始了。
冤枉！冤枉！冤枉啊！
娅欣真想大喊三声“冤枉”，她原以为他们父子把螃蟹带回家就是好玩，哪想过他们真的要当宠物来养，再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一个看客，没说要参与其中。她根本就没考虑养个宠物啊，不管是螃蟹还是其他生物，她真的没有这个天赋，也没有这个闲心。
“家里的事情，就我一个人关心，你们都可以不参与，不在意！”他开始把话题扩大。
那颗原本快乐的心，越飞越远，不见踪影！
娅欣都忘了，她原本还想跟一鸣分享的快乐，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只是一鸣那张怒气冲冲的脸，那双满是埋怨的眼睛。
（三）
“吃饭吧！”快乐的心已经飞走，低沉抑郁的心慢慢浮出水面，占据心灵。
娃娃此时也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一鸣刚回来的时候，他还大声地叫道：“爸爸，我给你读一个新的故事，好好玩哦！”
正待开口读故事，一句还没读完，紧接着，一鸣发现——“螃蟹死了”，在一惊一乍，一埋怨之中，娃娃拿在手里的书垂在半空，不知所措，一直等待爸爸的控诉结束，继续听故事。可是，一鸣的关注点，一直在螃蟹身上，早就忘了一旁等他的孩子。
所有快乐在一刹那停止，形势顿时反转，抑郁、胆战心惊，粉墨登场，且挥之不去。
娅欣忍者性子，一如既往地把饭菜盛好，端到桌子上，娃娃也洗手坐到桌子旁吃饭，一鸣还在一旁，冷着脸，无动于衷。
“吃饭了！”娅欣对着一鸣，轻声地说。
无动于衷！
“爸爸，吃饭了！”娃娃对着爸爸，小心翼翼地说。
“今天的晚饭，我不吃了！”一鸣“嚯”地起身，离开了桌子。
娅欣带着娃娃默默地吃饭，什么也没说，许多次实践表明，一鸣生气的时候，所有人的话都是徒劳，不，比徒劳更可怕的是，还会产生相反的作用。所以，娅欣已经习惯沉默，这一点，连娃娃也掌握到了。
“吱嘎”，开门的声音；“吱嘎”关门的声音，一鸣出去了，带着装有螃蟹的罐子。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去给螃蟹找一个安乐窝，埋葬。
娅欣没有问，也没有说话，在她眼中，三十岁的男人，应该很成熟懂事，可是，三十岁的一鸣，有时候给人很成熟，很懂事，考虑问题很周全的感觉；可是，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却又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娅欣捉摸不透，也懒得去捉摸透。
今晚，注定以压抑、沉闷收场，在一鸣大声地叫出“螃蟹死了”这句话开始，一切剧情就将反转，接下来的剧情也早已注定。
娅欣带着娃娃，两个人吃完饭，娃娃继续写作业，娅欣忙着收拾碗筷，忙着洗水果，切水果；尽管，一鸣已经出去，家里仍然残留他的怒气和怨气，还有接下来一如既往的胆战心惊，如履薄冰，没人敢大声说一句话，似乎也没有心情去大声说一句话。
（四）
“吱嘎”，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也就十几二十分钟，门开了，一鸣回来了，带着一脸的冷冰冰，还有河边的冷风。
“娃娃，你吃完饭了吗？”稍带严厉的声音，从一鸣口中发出，冷面无私。
“吃完了！”娃娃竭力用正常的，不敢很欢快，也不敢很低沉的声音，回答。
“吃完了再干嘛？”捎带冷冰冰的质问。
“我在写作业！”毕恭毕敬。
“先洗漱！”毫无商量的余地。
娃娃赶紧放下笔，从书桌跑过来，他知道，爸爸平时给他的指令就是“不要问为什么，先执行！”这是一鸣给他的标准。尽管刚开始，娃娃老记不住，老爱问为什么，经过几次严厉惩罚以后，小孩也长了记性。就像这次，他明明正在写作业，听到爸爸一声令下“先洗漱”，他二话没说，放下手中的笔。
一鸣让娃娃先洗漱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今天累了，也没吃完饭，螃蟹死了，心情也不好，想早点睡，但是，他又放心不下娃娃的牙齿，想在自己睡觉之前，帮娃娃刷牙。
“先吃点水果吧！”娅欣征求地问道，刚端上桌的水果，娃娃还没动呢。
“妈妈，我今天不吃水果了！”娃娃小声地说。
一鸣在一旁等，娅欣也不好强劝，先刷牙就先刷牙吧。
（五）
沉闷的一晚或许就这样结束，洗漱后，睡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尽管今晚没有快乐，或许，明天快乐就回来了，哪怕等不到明天，在梦里，抛却一切，能找到短暂的快乐，未尝不可。
可是，老天并没有如此轻松地让这一晚就这么过去，它已经剥夺了娅欣的开心，似乎，还不够，还有更多。
娅欣一边黯然深思，一边忙着洗碗，水哗啦啦的流，暂时让人忘却此刻屋内压抑的沉闷。
“快！把你妈妈叫来！”把水龙头关注的一刹那，娅欣听到一个提高分贝的声音，来自洗手间，出自一鸣。
然后，是娃娃沉默着，一脸无辜地走了过来，“妈妈，爸爸让你过去！”
看到娃娃一脸害怕、茫然、委屈，即将流泪的表情，娅欣知道，此次，凶多吉少！娅欣也知道，“不要问为什么，听到命令先执行”，这是一鸣对娃娃的标准，同样也适用于她。
她二话没说，放在手中的碗，用水冲一冲手，跟在娃娃后面，走向洗手间，走向一鸣。
“妈妈来了！”娃娃小心翼翼地说。
出现在娅欣面前的是，满脸愠怒的一鸣，那副不想和你说话，却又不得不对你说话的表情，宣示，他很累，他也很疲惫，重复的疲惫。
“你看一下他的牙齿！”沉默半响，一鸣终于开口。
“怎么啦？”
“你看，他刚补得牙齿又长了一个黑点，昨天我帮他刷牙的时候，都没有，就今天一早上，我没帮他刷牙，黑点就出来了。要么今天早上，他没有好好刷牙，而你，也没有做到监督和检查的义务；要么他今天在学校吃糖了，不管怎么样，这个黑点就长出来了！你们说，该怎么办吧……”一连串的，那种不想跟你们说话，却又不得不跟你们说话的那种痛苦和无奈，表现地淋漓尽致。
娅欣看着他一张一翕的嘴巴，还有那种无奈和痛苦的表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说，你今天检查他的牙齿了吗？”说了那么多，终于说到一个具体的问题。
“今天早上，忙着给他做早餐，做中餐，忘了！”娅欣满心忐忑。
“忘了？看一眼的事情，也会忘！这个事情，我已经反反复复强调很多次了，为什么你们都不把它放在心上，如果这个家里，只有我关注这个事，在乎这个事，那我其实也可以放手不管，我也可以像你一样，什么也不管，最轻松了……”
“一个家庭就是一个团体，需要大家共同努力，如果，每一个人都没有责任感，这样的团体就会完蛋。为什么我做事，那么有责任心，而你们和我朝夕相处，都没有学到一点呢。刷牙的事是这样，先前螃蟹的事也是这样，好像家里的事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们都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人做事，要有责任心，要有担当，你看，螃蟹死了，我就决定一晚上不吃饭，为它默哀；我昨天说过，要给它换新沙子，哪怕它今天死了，我都把它带到河边，挖一个沙坑，把它埋葬在里面，我说到做到，为什么你们就做不到呢……”
说着说着，一鸣的眼泪快出来，娅欣的眼睛也红了，娃娃直接抽泣起来，且哭声越来越大，又伤心又悲戚。
“我们今天把事情掰扯清楚，如果以后都是各管各自的事情，咱们就各自管各自的事情，不越界，不逾矩……我们去客厅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六）
战场由洗手间变成了客厅，坐在马桶上的一鸣，回到客厅他的专座，娅欣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娃娃站在屋子中间，还在哭泣，不知道是为死去的螃蟹，还是被爸爸那番话感动了。
关于娃娃刷牙这件事，一鸣确实说过了很多次，不计其数，从两岁半娃娃开始刷牙算起，到现在，都有好几年了。而这几年当中，若是娃娃牙齿上出现一个洞，或一个黑点，一鸣都要大动干戈地来一次“兴师问罪”。首当其冲，是娃娃，没错，但娃娃毕竟还小，矛头直指跟娃娃相处最多的妈妈，也就是娅欣。
“你儿子没好好刷牙，你没有监督好！”
“你儿子牙齿又长了一个洞，是不是吃糖了，你没有制止！”
“你儿子牙齿又长了一个黑点，你怎么早上不看着他刷牙！”
……
诸如此类，娅欣的耳朵都快起了茧，刚开始还跟他辩解几句，可是，辩解过后，却是愈演愈烈的口角相争；
到了后来，她干脆不辩解，他说啥，她都承认，都应答，战争倒是早早收场，可是，后果，却不堪设想。诸如此类情况再出现，娅欣被一鸣破口大骂，并冠上“口是心非，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答应了却没法做到”的伪君子形象；
好吧，当初，什么都应允，还不是权宜之计，也不想你太发火，伤身体；况且，你的要求着实过火，我每天早上忙得晕头转向，哪还有时间看着他刷牙或者每天都要检查他的牙齿，臣妾做不到！娅欣心里大嚷。
最后，还是会被一鸣冠上“没有责任心”的标签。
关于刷牙这件事，每次，一鸣都化身那个高高在上、威严无比的法官，娃娃是犯人，没错，但名副其实的犯人却是娅欣。法官拍着经堂木，义正词严，滔滔不绝；犯人站在底下，乖乖就范，低头接受审判……
（七）
这是他们家的战争模式，这也是每一次的战争模式，因为每一次战争，基本都是孩子引起，于是，每一次，娅欣都充当最前线上的犯人，接受一鸣的审判。
战争持续了两个小时，从七点到九点，睡觉的闹钟也响了。娃娃写作业的时间没了，娅欣洗碗的时间也没了，只有往后推迟睡觉的时间。
都是他在说，她在听，与其说，战争，还不如说，教育。教育进行了两个小时，最后结果是啥，娅欣根本没有get到。
也许，这样的战争会一直出现，而原本残留于心的快乐，也会因为战争，瞬间消逝，而且战争的影响并不仅仅在于战争的那一晚上，或一下午，它会波及好几天，好几个月，甚至，整个心灵。
她发现，快乐距她越来越远，甚至，她已经丧失让自己快乐的本领！难道，真的越长大，越难以快乐！
彦子
2018年4月17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