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侯玲
七月的一个下午,我和存普升茶叶初制所的工人一起吃饭。
米饭蒸在大蒸锅里,炖菜和汤盛在大盆里,连添滋味的腌菜也装大碗,这顿饭有生产队大锅饭的感觉。工人和家属们自觉地打饭,挖两勺菜,舀半碗汤,随便找个地方坐吃。猪肉烀得烂香,汤里土豆沙沙的糯。大家飞快地扒完饭,又忙着招呼自家孩子吃饭,孩子们边吃边玩嘻嘻哈哈,这顿晚饭和谐又默契。
这样的日子一天接一天,初制所里成长的孩子个个苗条伶俐。茶山上奔跑,院子里玩,闻着茶香喝着茶长大的孩子真会有茶的属性。他们如茶树自由随意,靠老天庇佑孩子们呼啦啦长大。初制所的小天地里,一架秋千,自行车和平衡车,还有书籍和玩具就能让孩子们的暑假快乐无比。这里有两个双胞胎女孩子,三个小男孩,一个蹒跚学步的宝宝,他们打打闹闹的童年让人羡慕。
我知道,远在千里的勐库冰岛老寨,“拉祜印象”家约了云南省的专家要做晒红茶。这是年年都做的茶,唯独今年仪式隆重。今年不一样的是五岁的女儿参与了。晒红茶从头到尾不用火,微发酵靠的是水和温度。孩子和大师一起做茶,泡茶,她稚嫩的脸上满是严肃与认真。
茶山寨子里的孩子泡茶就像用肥皂水吹泡泡。五岁的阿财曾经天天给我泡茶,茶人的孩子,开汤泡茶就像玩游戏无师自通,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我转茶山,寻茶是一个方向,看茶山的孩子成长是职业习惯。在普洱的茶店喝茶,我就被勐库人李建辉的两个女儿吸引。
李老板说:在思茅,我不做思茅茶。的确,他的架子上是冰岛昔归,还有些易武茶。李老板说:台湾的客人喜欢勐库熟茶,姐夫是在勐海茶厂退休的技术工,他做的熟茶滋味独特。广东客人喜欢我家的茶膏,我每年都做一些。十公斤干茶能做一公斤茶膏,据说以前的八旗贵胄才能喝到茶膏。李老板的成品茶膏包裹漂亮的像糖块,化开就是浓酽的一杯茶。李老板说:现在冰岛老寨靠近广场的古树茶口味受影响了。南迫老寨环境还好,坝歪也不错。
我暗暗称奇。看他说话不紧不慢,可在他眼里,只有好环境才能产出好茶,果然是不以山头论茶品。
李老板说这些时候,他的两个小姑娘在店外玩。她们在手机上看一款游戏的服装,和妈妈腻在一起小声说故事。姐姐站起身削一个青瓜,分妹妹半截,两个人又兴致勃勃地玩弄一只小虫子。我在屋内喝茶,她们自顾自玩了一个下午。细细瘦瘦的两个小姑娘说话做事慢声细语,好像缥缈的一阵和风。
过了几天,我又去喝茶。两个小姑娘正歪着脑袋看漫画书《阿衰》,我们喝茶到暮色起,小姑娘们依然在店外廊下看书。我催着李老板喊她们进来,屋里光线好很多。小姑娘却不再看书,齐齐嚷着饿,外卖还未到,两个人先泡了一桶泡面,窸窸窣窣耳语吃得开心。我自言自语:你们这孩子就自由放养啊。李老板很实在地说:她们的学校就隔一条街,上学都不用接送,放学就是自己玩了。我问假期孩子们也不报补习班?李老板说:店里离不开人,没人送她们去补习。关键是姐妹俩没人要求补习。我问李老板,孩子有什么爱好。他朴实地一笑:我们自己也没读过多少书,孩子的爱好只能看她们自己了。
我突然就厌恶自己。暑假不就是让孩子自由成长吗?这两个小姑娘玩游戏,看手机,读书聊天是自己想就做。这样的成长,没有焦虑的大人一丝一毫的干预。父母做茶顺便带带孩子,一半的精力被茶叶分去,留给孩子的成长空间反而更大。今天我们喝熟茶,温润甜果然把阴雨天的湿气隔开了,胃里暖暖的舒坦。是不是好茶,得看自己喝的是不是舒坦,这个标准最实在。我想起李老板的做茶经,他不是捧市场,他是做味道。养孩子,他不像大多数家长就很好解释。
后来有一天,我看到李老板分享的一些图片,心突然就安静了。我对两个窈窕明媚的小女生的成长一点都不焦急了,那是孩子学校开展活动的照片,思茅二小第十二届“小小茶艺师”比赛。说是比赛,倒不如说是茶艺表演。孩子们盛装以待,个个俨然茶艺师。温杯烫盏,分茶投茶,提壶注水,出汤分杯,有板有眼。我哑然失笑。原来茶人的孩子爱好可以是习茶,专注于泡好一壶茶,成长也就随之有了着落。礼仪在举手投足间,学问在茶汤盈盈里。学做人还是学做事,千秋大业一壶茶,这样的耳濡目染浸淫成长还不够吗?是我目光短浅了,茶人的孩子有茶养育着。
我们去班章五寨寻茶时带了一个大孩子,小陈。说是孩子,是他比我们年龄小,长得娃娃气,显得稚气未脱。可一路走来细谈,他也是老茶客。他是温州人,家有茶园茶店,自愿来茶山住一个月。每天细细走访茶山,品喝一道道勐海茶。我笑说,这样的日子才是真茶人暑假。他认真地说:家里让他把茶室里有的茶都寻一遍呢。我肃然起敬。很多的焦虑家长,恨不得把月亮和太阳拴住让时间静止,恨不得让孩子有三头六臂,恨不得把所有的知识都教给孩子。看看茶人的教育,随着时间都落在实处。慢慢来,茶树不是一夜就能长成,孩子怎么能填鸭式长大?
行在茶山,我发现自己就是愚蠢的人。我老想用大多数家长和孩子的成长模式衡量茶山孩子的成长,直到今天,我知道是我错了。杞人忧天,井底之蛙,说是就是我。
茶人的孩子不用我担心成长,普洱茶的明天还用我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