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老屋
陈萧瑛
我的老母亲，今年已八十有余，身体康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得香，睡得甜。她的一生，勤劳简朴、善良敦厚、通达事理。
她经常教育子女：第一做人要心底善良，第二孝敬父母是本分。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十五岁嫁入我们家，二叔比爸小二十四岁，三叔比二叔又小六岁。后来自己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在那个物质极其匮乏的四五十年代，生活的窘迫是可想而知的。加上爷爷奶奶身体有病，家庭的重担就全落在了父亲和她两人身上。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两位叔叔和三个哥哥的媳妇都是父亲母亲娶进门的。
在老家，母亲可以说是儿孙满堂了：三个儿子，三个孙子，两个孙女，两个曾孙女。三个儿子分家过，她跟三哥在一块儿。平日里，她不是想着大哥在外打工累不累、有没有给家打电话，就是惦记二哥家的水龙头里面是否有水、下雪天有没有冻坏水管。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三哥。三哥和三嫂办了个养猪厂，离家二百米远，养着几百头甚至上千头猪，又没请雇工帮忙，活多得像牛毛一样。她每天无事要去养猪厂五六次，打扫打扫卫生，喂猫、喂四五只狗、喂羊。三哥和三嫂总是说：“娘，您歇着吧。”或是“家里没人，您回去吧。”无奈，她又去她的二分菜地侍弄。
今年冬天，我铁了心要接母亲来蔡家坡过冬。理由之一：娘年龄大了，应该享享清福了，我这里有暖气。母亲再三推托：“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没办法，但我知道她最疼她的小女儿，于是说出第二个理由：最近两年，我身体不好，冬天经常感冒，为了我，您就来吧。母亲这才勉强答应。
接娘到家的第一天，我就领着她去朋友家串门，因为她家有一位和我母亲年龄相仿的老太太。朋友家的母亲很热情，两位老太太一见如故，唠嗑甚是欢喜。我也暗自高兴：这回可好了，在我上班的时候，娘不再孤单和寂寞了。临走的时候，我再三叮嘱：“姨，我娘在这儿人生地不熟，您每天出门就约上她，出去多走走，多逛逛。”朋友母亲欣然应允。从此，她们成为一对形影不离的老姐妹。
一周后的一个星期六，吃完早饭，我跟母亲说：＂娘，这几天降温，我回老家给你取保暖内衣吧。＂一句话，让母亲颇不宁静。她说：＂娃，我不冷，我就是想家了。＂然后，就唠叨了起来：你哥嫂活忙的时候能不能吃上饭；地里冻了，咱家的十几亩大白菜是否收了；你哥身体好么，他从小每年冬天的咳嗽有没有发作；你嫂子因骨折做了手术的右腿还疼不疼；家里的猫儿狗儿有没有人喂；这几天卖猪了没有，每天喂猪的饲料玉米可得上千元呢……一辈子没离开老屋的母亲，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看来，她是真的想老家了。于是我说：＂娘，今天天气晴朗，太阳暖暖的，咱下午回家一趟怎么样？＂母亲听了喜出望外。
刚吃过午饭，母亲就催我和先生早早出门。一路上又说又笑，像个孩子一样高兴。
半个小时左右，小车就到了我家村口。
＂娘，您拿钥匙了没？＂我问。
＂带着哩。先去猪厂吧，这时候你哥在猪厂喂猪呢。＂一切活计，母亲了如指掌。
＂娘，您不是想家，是想你儿子儿媳了。＂我打趣道。
汽车在养猪厂的仓库门口停了下来。我们下了车，嫂子迎上来，从那缓慢的行动中可以看出她的腿还没有好实在。母亲问她最近有没有去复查，午饭吃了没，做饭洗衣服能行不？嫂子微笑着一一回答，并说＂行＂的时候，母亲这才放心。又发现哥没在，问他干啥去了。嫂子说是去镇上给猪买药了。然后，母亲在猪厂走了一圈，看了看她的狗，又看了看她的羊。最后，跟嫂子说要给我们带几颗白菜。嫂子让我们多拿一些。我说不用，多了吃不完。
我抱了三颗白菜放在车上，要回老屋去了。这时哥也回来了。
＂娘，我哥回来了，你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母亲抬起头，仔细端详了一番，说道：＂不说了，没啥说的。回家看看吧。＂不善言谈的哥笑嘻嘻的望着娘。
终于看见老屋了。斜阳下，风如佛手，轻轻地抚摸着门前的两棵柿子树，一个个红彤彤的小灯笼挂满枝头。几只麻雀慵懒地栖息在树上，用尖尖的嘴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老屋在夕阳的余辉下静卧着。
母亲推开红色的大铁门，一股久违的感动涌上心头，这里才是她的根、心的归宿、精神的家园。她打开自己房间的门，一切照旧：一个大大的土炕，炕头一副像柜子一样的炕桌，下面是一张写字台式的柜子，还有个两开的大立柜，窗户下一张三人沙发，门口一把太师椅子。这些家什的摆放，和父亲在世时一模一样。所有的家具，也都是父亲做的。前两年，哥要添制新家具，母亲怎么也不肯换。
母亲取了擦桌布，擦完柜子，对着柜子上父亲的像说：＂娃，给你爸上个香吧。＂我应声照做，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母亲说：＂这回可以走了。＂她知道她抝不过我的。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老屋。
春节前夕，母亲再三央求，我不得不送她老人家回家了，因为那里有年的召唤、亲人的召唤、家的召唤、老屋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