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郭佳丽(原创作品 侵权必究)
有些人,看着就温馨,从相逢相识到相知,更需要缘份。就像我和腊梅,完全是上天的安排。
01
那是2014年,接到安阳市红十字会通知,有一批捐赠物品要送往林州,我做为爱心大使,参与了捐赠工作。
“爱心大使”说白了就是利用节假日做好事。我们接了物品,前往被捐赠地——五龙镇的一个小山村。
山很高,路很陡,车行驶在乡间公路上,一会儿驶向云端,一会儿又坠落深渊,像是坐过山车,大家一个劲儿提醒司机:“操心,慢点……”
上午十点多,我们到达了目的地,那里已经有专人等候,同来的男同志和他们一起搬运着物品,一路的颠簸,我有点晕车,他们让我去附近转转。
这是一个比较闭塞的村子,四面被大山包围着,仅有一条道路通向山外。山层峦叠嶂,树郁郁葱葱,不知名的鸟儿,在树上飞来飞去,无拘无束地卖弄着歌喉。阵阵清爽的山风掠过,似一壶老酒,灌醉了山间的树木、田野里的庄稼,它们摇摆着,发出欢快、活泼的“沙沙”声,深吸几口新鲜空气,心像被洗透了。路边许多不知名的野花,红的、白的、黄的、紫的,五彩缤纷,一群小鸡儿在花间散步。我们的到来它们似乎并不在意,有两只歪着脑袋看了下我们,并不慌张,闲庭信步地干它们的事儿。
买点土鸡蛋回去,绿色食品。我问搬物品的老乡:“哪里有卖鸡蛋的?”老乡指着不远处回答:“顺着这条小土路,上个小坡,芹家就有。”
顺着老乡指点的路,走了不到一里地,远远听到“汪汪汪”的狗叫声,几十米处一只半大黄狗冲着我狂吠,吓得我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阿黄,回来!”随着命令声,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映入眼帘。
“有鸡蛋吗?我想买点。”
“有,上来吧,咱们家的狗是不咬人的。”小姑娘看出了我的顾忌。
紧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在绿树丛中,散落着几户人家,院墙都不高,用石头垒砌而成。房子是依山而建,分不清到底啥方位。小姑娘家五间瓦房的瓦上面,被瓦松占据。最底层用石头砌的,砌了将近一米,石头已经有些发黑。石头上面是土坯垒的,土墙斑斑驳驳,诉说着沧桑岁月。窗台下,两块石头支起的石板上,放着两本书,在风里“呼啦呼啦”翻动着……
“小姑娘几岁了?叫啥名字?上几年级?”我问。
“我叫腊梅,属猴的,上四年级。”小姑娘声音特甜美。
她瘦而高挑,有点发白的牛仔裤屁股的位置有两个小洞,裤脚吊在脚脖上面,明显有点短,衬托得两条细腿更加修长;不合身的衬衣虽然旧,却干干净净。恬静的瓜子脸,白皙的皮肤,双瞳剪水,眉淡如烟,眉宇间透着冷峻,倒是那束马尾辫,随着她步伐节奏,调皮地上下跳动。
腊梅从屋里提出来多半篮鸡蛋。篮子用荆条编织,底层放了层麦秸,是防止磕碰破鸡蛋吧,她又找来一个纸箱装鸡蛋。
“家里没有秤,妈妈说五毛钱一个鸡蛋。”腊梅边拍打着纸箱上的灰边说。
“你妈妈呢?”我问。
“在屋里。”腊梅指了指屋里。
我有点疑惑,家里来外人买鸡蛋,大人应该露面的。
02
推开那扇半虚掩的木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里有点暗,摆设很简陋。正对门挨后墙摆放着一张(连)桌,有点破旧,却擦得干干净净。桌上摆放着一台老式电视机,算得上最值钱的现代化电器了。门左边靠窗户的位置,一位妇女斜倚在床上,她动了下身子,招呼我“快坐下歇歇”,声音沙哑、绵软,底气不足。
“咋回事啊,病了?”我坐在床前的木凳子上,那凳子有点松动,晃荡着,不情愿的“吱吱”反抗着。
“唉,老毛病了!”那妇女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你是郭医生吧,是你给我接生的!”突然那妇女喊道,沙哑的声音里充满惊喜。
“那年腊月二十,在县城妇幼保健院生的腊梅,是你接生的,还记得吗?虽然在医院只有三天,你的音容,尤其是你的笑声,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缘份啊,谢谢你了!”那妇女特别激动,说话声重了,胸口起伏着。
“哦哦,不用谢,那是我们医生的职责。”我口上回答着,脑海里搜寻着曾经的记忆,可对这妇女一点印象都没有,每天接触的病人太多了,再者时间太久了。
“到底是啥病?”我问。
03
那女人咳嗽了两声,讲述了她的故事:她名字叫芹,37岁,娘家在距此十多里地的一个山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山沟里娶媳妇困难,父母便让她给哥哥换个媳妇儿。她24岁那年,经媒人搓合,来了个三家互换。说是相亲见面,其实是由不得自己的,只要有一方不愿意,三家婚事都泡汤。
芹嫁的男人虽然比她大九岁,可人个子高帅气,心疼人还勤快,农闲时就外出打工。生孩子的时候,芹的男人在山西打工,工地工期紧,不放人,央求了工头好几天,才同意芹的男人回家,可工头说没钱,得停几天才有。本来预产期是春节前后,结果提前了十来天。芹的男人回到家已经是腊月二十三了。芹的婆婆走的早,多亏了她娘伺候。坐月子期间,正是数九寒天,屋里虽然生了个煤球火,可还是冷得像冰窖。第二年秋收的时候,她的四肢关节部位肿的很厉害,常常半夜里疼醒,听老人们说是坐月子时受了风寒。男人带着她四处求医,大小医院跑了不少,中西药都没啥效果,钱没少花,病情越来越重。
腊梅七岁那年冬天,路陡冰滑,她的男人骑摩托车在给她拿药的路上,摔下山沟,没来得及到医院就不行了。这些年全凭腊梅照顾着她,年迈的老公公挑起了家中的重担……
芹断断续续地讲述着,期间腊梅端来两杯开水,然后默默地回到院子里。贫苦农家的孩子,大都有着良好的规矩。对待客人,总是充满尊敬。他们站在善良此岸,觉得客人就在对岸。
“你的条件可以申请低保啊。”我说。
“唉,吃低保得求人,咱又没有当官的熟人,算了吧!”芹擦着眼泪叹息。
手机响了,催我回去。
腊梅已经把鸡蛋装满纸箱,足有七八斤重,芹告诉腊梅不许收我的钱,让她送送我,等腊梅抱着纸箱走出院门,我悄悄把一百块钱压在了腊梅的书下……
回来的路上,满脑子都是芹和腊梅。
04
我第二次去腊梅家,是2014年的腊月二十,迎接我的还是黄狗和腊梅。腊梅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飞奔而来一起搬运着包裹。
吹生日蛋糕蜡烛时,我第一次见到腊梅笑了,她高兴的嘴巴笑成了月牙儿。她的笑容特别可爱,像极了绽放的腊梅花儿。中午腊梅蒸的大米,热了下我带的熟菜,吃饭时,腊梅悄悄对我说,这是她记事以来吃过的最香的饭菜,过的第一个生日,第一次吃生日蛋糕,过得最快乐的一天!
饭后,当腊梅穿上我送给她的新衣服时,她兴奋的跳了起来。我给她讲女孩子的生理卫生,她低着头“嗤嗤”地笑得满面飞霞。
回来的路上,我思考着,为什么今天特别快乐?为什么今天特别充实?城市的灯红酒绿,让多少人迷失了自己,变得麻木不仁。我只是灵魂受到这纯净、坦荡、空灵的大山洗涤,回归初心。她们母女快乐,我也被她们传染,同时也让自己的精神得到了慰藉,善待了自己的灵魂。或许天堂和地狱的区别便在于此:地狱是一个自私自利、不为他人的空间;而天堂则是一个互利互助、充满爱和关怀的花园。
当我空闲或心烦的时候,就想到这片大山,就想到小腊梅,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前世情缘吧。说来也怪,每次从大山回来,心里都特别舒畅,并且能维持好久。特别是2016年那次去大山,当小腊梅告诉我乡干部找到她家里办理了贫困户,上学全免费,家里每月还有补助,并且有专人负责,我高兴得流下了眼泪,不再矜持,在山沟里唱起了《爱的奉献》——“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打听到有治疗芹的药方时,会立刻让她尝试。每次去的时候,都会带些本啊笔啊、常用的药品,还有收集的别人的旧衣服,更不会忘记给小腊梅带点零食。2017年,单位举行了健康扶贫送小药箱活动,针对不同的病人,配备不同的药品,我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芹。
05
今年7月2号上午十点多,我在门诊坐诊,正是病人看病的高峰期,小腊梅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的陡然出现、严肃的面部表情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等我忙罢,她流着泪告诉我说:“妈妈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昨天做的五七。妈妈走时交待,说您忙,不让告诉您。妈妈是含笑走的,她说她这辈子知足了,虽然病魔缠身,可心是暖和的。她说到了那边,要和爸爸好好讲讲这些好人好事。她还说……还说……还说我出嫁的时候,要让阿姨您送我,您愿意吗?”
“我必须去送你,不让我去我还真的要生气!”
腊梅“哇”的一声扑在我怀里……这种单纯的拥抱,让爱与被爱都一样幸福!
腊梅去了南方打工,电话里说在那里挺好的。
天气越来越冷,腊梅花儿即将开放,我想:不管是南方还是北方的每一个角落,腊梅花儿都会依然怒放吧!
插图非文中人物
—— The End ——
郭佳丽 1993年林州市妇幼保健院工作至今。爱好写作。主要从事妇女、儿童保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