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 茶语微笑
老头和老太都是安静的人，别的老头老太没事了就聚着在一起打牌，一边东家长李家短地扯闲篇儿，他们总是呆在自家的小院子里。
是的，他们有个小院子。在这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实属幸运。
房子在路边，所谓的小院不过是路边空地自己开出来的一小块地。西侧是一个菜畦，两米宽，三米长，用花砖围起来，堆上土，种了一畦菜。东侧有一棵枇杷树，长到碗口粗，因为有这棵树就不好做成菜地了，平时家里的东西要拿出来腾地儿，就放在树底下，久而久之，这里就堆成了一间小小的杂物间。在菜畦和枇杷树之间有一条一米多宽的过道，直通他们搭的一间小披屋。
没事的时候，老头和老太就爱坐在自己的小院子的藤椅上，看路上来来往往的人。
这里有枇杷树的树荫，到了夏天，头上的葡萄架也爬满了藤，一片葳蕤。两个老人一大清早就坐在这里，一人手中一把蒲扇摇着。
他们一般是相对无言，只是静静地坐着，看人，也被人看，渐渐地成为一道风景。
突然有一天，老头把枇杷树下的杂物间拆了，然后用当时堆杂物间的红砖铺在树下，这个工程持续了三四天，老头累了的时候就坐在藤椅里，移着那些红砖。
那块地铺得平平展展，枇杷树下顿时就成了一个平坦宽阔的所在。
再突然有一天，老头的院子里搭起了棚子，夜里灯火通明，在路边一长溜儿的花圈摆在那里，枇杷树下支起了桌椅，很多人在那里忙碌。
这屋里的谁过世了？应该不是老头，前两天还看他在铺砖。
葬礼之后的两天，老头出现在小院里，坐在藤椅上，一头白发更加醒目了，看来是老太走了，老太在此之前就好久没出现在小院子里了。
老头的身边现在有人陪着他，像是他的儿子，也有可能是别的亲戚。
此时已是初秋，老头穿着白衬衣灰长裤，手中的蒲扇换成了一方毛巾。他仍然是看着眼前的路，和路上的行人，表情淡然。
枇杷树上的蝉鸣断断续续的。
他的女儿时不时地过来，帮着做饭做菜，在小菜园薅草摘菜。儿子跟自己的话也多了点，坐在老头边上和他闲聊。这个小院子反而在老太太走后热闹了起来。
周末，孙子也骑着自行车过来，把车往枇杷树下一靠，说，爷爷，你把这个院子整得真好，以前这里堆着些杂物，又挤又难看，现在多宽敞啊。
是啊，老头说，可惜的是你奶奶一天也没有看到过。
老头是想把院子整好了和老太一起坐在这里吹吹风，喝喝茶，看看人的。但最终，只是来得及在这里给老太太办一个风光的葬礼。
头七过后，女儿和儿媳把老太卧床期间的被褥都清出来处理了。再过几天，又把她的一些鞋子衣物也处理了。
老头就任她们处理，反正老太走了，那些东西也没用了。
老头坐在自己的藤椅上，看那畦小白菜，老太太走时还没有生出来，现在已经有手指长了。
忙完后，女儿在那里间苗，老头坐在藤椅上，弯下腰也刚好够得着这些菜苗，他也一根一根地扯出来，掐去根，放在脚边的篓子里。
一群去早锻炼后回家的老太太走过来，看到老头，看到院子地上堆着大大小小的纸盒，就和他打招呼，说，爹爹，您又在清东西啊。
一个纸箱子里装着好几团毛线。一个老太太走过去说，哟，这是膨体纱呢。
当初老太太是怎么起意去买的，后来又搁置在哪里，这都是老头不知道的。老太人已走了，它们被清理出来重见天日，是扔呢，还是不扔呢。既然女儿把它们放在太阳底下晒，其实也是不想扔的吧。
老太一直喜欢织毛衣，老头这一辈子穿的毛衣都是她织的。就在前几年，她还拆了一件他的毛衣，洗了，挽成毛线团，说是再加一点新毛线，就可以再织一件新的毛衣。
那纸箱里黑色的膨体纱，莫不就是她想要加的新毛线。老头看着纸箱，仿佛看到从前，他坐在老太面前，双手缠着毛线，老太在对面挽毛线团的样子。
他们在一起时，无论是一起做事还是相对而坐，都很少有语言。虽然无言，但却无声胜有声，共同生活几十年，对方眨一下眼睛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家人都去上班了，院子里又只剩下老头一人。
老头坐在院子的藤椅里，像以往那样，静静地，看看人，听听鸟鸣。
听到楼上有婴儿尖着嗓子哭泣的声音，路上一个小伙子骑着自行车过来又过去，消失在拐弯处。他仿佛就看到了自己的一段人生：孩子呱呱落地，长大后的他们云散而去。现在，只留下他自己，坐在这小小的院子里。
老头把装在纸箱里的黑色膨体纱拿起来，放回卧室床头柜里。再出来时，树荫又移了一点，他把自己的藤椅也随着树荫移了一下，然后坐在藤椅上，看着眼前的菜畦。
小白菜秧又长高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