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乡愁,叫皮影子
一张银幕,被月光浸染,被兴奋和掌声浸染。老先生木板上跺脚,一声唱腔,人物纷纷出场。
五女拜寿,董永契身葬父,百行孝为先,泪水打湿夜空。
杨家将镇守边关,岳飞立马横枪,精忠报国,华夏好儿郎。
西游记,封神榜,抬头三尺有神灵,妖魔鬼怪无处可逃。
好人面色红润,字正腔圆;奸臣歪嘴斜眼,好生厌恶。戏里戏外,赞叹和唾弃响成一片。
想起家乡的皮影戏,眼里全是皮影子一样生活的爹娘。
煤油灯
一盏煤油灯,帐篷一样,撑开一片晴朗的天空。
母亲在纳鞋底,一针一线,夯实着乡村小路。我在写作业,一笔一画,在方格子里练习走路。
童年,是一部黑白电影,暮色中,在母亲的手指间播放。
几十年如一日,母亲依旧是那盏煤油灯,陪伴在身边。
母亲用汗水不断地注入灯油,一点一滴耗尽她的暮年,照亮一个温暖的家。
木板桥
两块又厚又宽的木板,铺着。一条河的想法,提升了高度。
桥上,村民身背农具手牵牲口,不分昼夜地走过。桥下,流水哗哗,不知疲惫地唱着四季歌。
那一年,娶亲的队伍,将一枚枚硬币抛入河里,为一对新人买下有声有色的幸福生活。
木板桥,像两个相依为命的亲人,扛着十里八村的日月和星辰。
我的生命里也有一座这样的桥,被父母扛着。
许多年了,桥面弯曲成拱形,年迈忙碌的父母,也没有时间停下来补一补,修一修。
白毛杨
你太热爱夏天了,风一吹,你裙子上的白蝴蝶突然绽放,漫天飞舞,每一只白蝴蝶都留恋人间。
其实你的身世,是一支忧伤的歌谣,你是白毛女的姐妹,雪花一样凄凉。
有人戴上口罩,用巴掌打你,有人要把你远嫁他乡。
我与你相遇,互相谦让。
我们有着相同的姓氏,在命运和现实面前,不羞怯,不自卑,不折腰,怀揣一颗宽容之心。
浅 香
篱笆墙畔的金银花,开了,开得朴素大方,它们是母亲二十多年前栽下的微笑。多少个梦里,我沿着浅浅的香气回到故乡,那时,月光明媚,母亲年轻。
浅浅的香,浓浓的情。一朵朵一簇簇,像朴实的教导:生活要充满阳光,做人做事要清清白白。
浅浅的香,不张扬不自卑,一辈子,在风风雨雨中守候。花香深处就是家,母亲站在门口,手拄拐杖,肩上飘着炊烟。
流 水
母亲河朴素,散发鱼米之香。弯弯流水,像是母亲的纺车纺出的一根棉线,越拉越长。
我坐在河边看书写诗,仿佛在听母亲讲古老的往事。流水弯弯,炊烟缭绕。木桶提水,棒槌洗衣。
日出,流水像一列红皮火车,驶向远方。月出,流水像一只银簪,把两岸的梦扎紧。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一条河,有父亲的喘息和母亲的咳嗽。
暮 色
炊烟和炊烟拥抱,晚霞和鱼儿接吻。村姑弯腰,把木桶摁进河里,咚咚咚,河加快了心跳。
木桶提水,河浅了一寸,鱼儿吐出水珠填满河的忧伤。村姑拢了拢一头晚霞染红的秀发,努力把暮色站稳,她的腰肢扭动,身体有一条河的曲折和波澜。两桶水忍不住荡漾,咿咿呀呀,唱起情歌。
一根红漆漆的扁担,挑着霞光和倩影的完美结合,把黑漆漆的夜甩在身后。
采茶女
麦草帽,马尾辫,蔑背篓,缓缓飘动于山山岭岭。
弯腰采茶的姐妹们,用清风和绿香洗手。她们沿着蝴蝶,蜜蜂的爱情线路,把山的重量一片片摘进背篓。
黄昏时分,姐妹们解开背带,卸下一天的疲惫,把暮色暂时放在草地。她们蹲在湖边,掬一捧清粼粼的水,湖面有声有色,荡起碧波。她们起身,叶子一样,在一壶晚霞中,歌声四起。
荷 花
撑一只绿伞,打坐池塘。炎炎烈日,挡不住扑鼻的香。蜻蜓点水,蛙声荡漾,碰翻了误入尘世的红颜。
风冷了,水瘦了。
一世情缘换来浪打浪,千百盏灯被自己掐灭。泪痕,长成雀斑。不是怨妇,是那一支唱得褪色的红尘情歌。
阴雨天
天空低矮,潮湿,模糊。这么多伞,像大地的盾牌,抵挡压抑,忧郁和雨的哭声。
树叶包着水珠,像忍住的泪,经不住一阵风的诉说,落了下来。野花低头,不放出香气。小草,像一首写得零乱的诗,等待太阳的修改和提炼。
小鸟和青蛙,望着天空发呆,疑是雾霾,激情在喉咙里打转,它们不敢唱出来,害怕受了污染。
田埂上走着的一个村姑,将头顶的伞挪了一下,她惊讶地看见,村子四周匍匐着穿迷彩服的士兵。
舞 者
一群生活的舞者,舞出一缕缕乡村泥土的清香。她们在庄稼的舞台上跳舞,在锅碗瓢盆的波光流彩之间跳舞,在月光的银幕上跳舞。
抬腿,步步高。甩袖,浪打浪。一朵朵马尾辫在音乐鼓荡的激情上荡秋千。间歇,把松了的节奏扎紧。
一曲曲,一天天,即将赶上城里的步伐,她们是五线谱上欢快的音符。
刺绣女
白墙,玉手,白月光。青春在村姑的脸上荡漾,十指如藕簪,灵巧的银梭。
绣一幅好山好水,天作之合的好嫁妆。密集的针脚,交织的爱哦,引来窗外阵阵花香。
风撩窗纱,针撩线。牵牵绊绊的情哟,前世今生的缘。喜鹊并蒂叫,鸳鸯结伴游。两酒窝羞涩,醉了漫漫长夜。
两厢情愿,绣一个同心圆,绣两枚戒子,绣在两个人的手上,做个记号。
采桑女
风轻轻,水清清,草青青,跃入河里的一只青蛙的脊背青青。
一个春梦惊醒,打坐眼底。竹篮漏下一地春光,采桑女的手,是蚕的嘴,是春天的小剪刀。
采桑女推门进屋,碰响了一簸箕雨声,沙沙沙,吃掉一棵桑树的乳汁,吃掉一个季节。
油菜秆落泪的那一天,采桑女伸开灵巧的手,采下数不清的金屋银屋。
小镇钟表修理店
一屋子拆卸下来的旧时光,在这里迂回流淌。阳光射进来,可以照见它们纷乱,小如尘埃的脚。
老师傅额头有斜风细雨,双手有与时间搏斗的老茧。他修理着全镇人紊乱的生病的,生活节奏,让人们过上精准的日子。
我的手表,是我的时间的心脏,它跟随我颠沛流离,心率不稳。我请老师傅,把慢了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补回来,让我跟上时代的步伐。
夕 阳
一盏金色大灯,照亮河面。两只野鸭抖动脖颈的水珠,夕阳像火焰,晃了一下,又一下,被一片蛙声扶稳。
黄昏拥抱河滩,河水拥抱花香。炊烟,是村庄迎接雀鸟归林的臂膀。河坡吃草的水牛,摇动尾巴,像挂在西墙上的钟摆,摆得暮色摇摇欲坠。
流水是一首善良的歌,把一天的喧哗和疲惫带走,把笑声和美好留在岸边。
小镇黄昏
钟表修理店的老师傅,摘下安在左眼上的放大镜,黄昏就落下了。
小镇放慢了忙碌的节奏,抱着自己的影子伸懒腰。行人匆匆,身披晚霞,像化缘的僧人,脚步踩响梵音。
街道边烤烧饼的小摊看,把小镇烤得溢出香气。补铝鼓子底的匠人,轻轻地敲,把落日敲得碎了一地。
我在人潮中荡起双腿的桨,划向家的彼岸。
作者简介:
杨修华,1973年10月出生于湖北省应城市,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