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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宝镛【再探搬倒井】

时间:2020-10-18 19:05:48    来源:
乡路不宽,但是很平。出租车比在城里跑得还快。
 
“呀!都是葡萄园哪!我上次来还没有呢。”
 
出租车司机斜我一眼,对我的惊讶感到惊讶。他不是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我。打车的时候问他:“离团甸二里有个牌坊村,你知道不?”他就这样看过我一眼,好像二十年前城里人看乡下人。他说:“上来吧。”
 
“现在村村通了。我们小地方的出租车,就像你们大城市的出租车熟悉每一条胡同一样,熟悉每一个堡子。乡下人打车进城,成常态了。”我们这里把村子说成“普”子,写成堡垒的“堡”。“常态”,这小伙玩新词儿。
 
“搬倒井还有吧?上次来的急,忘看了。”
 
“搬倒井?没听说。大爷,你说的上次,是什么时候?”
 
“还不到十年呢。”
 
“咳,我说的呢。这十年的变化,可大了去了。”
 
他对搬倒井的无知,让我有点不祥的感觉。上次我是来看望快到90岁的表嫂。1947年,妈妈带着9岁的我,在姥姥家住了半年。那是一座“前出廊檐后出梢”的老房子。60多年了,牌坊村的变化不大。还是那座老房子,但是前面的廊檐不见了,地震给震坏了。除了炕檐更光滑更明亮,别的没啥大变化。
 
表嫂已经作古。这次来盖州除了看看表侄,还想看看搬倒井。我家是城边的菜农。一口大井,井口有六七尺粗,架着一条一尺见方的石梁,每面各有一个辘辘,缠着三丈多长的井绳。打一桶水,要咔嗒咔嗒摇十几圈辘辘。
 
姥姥家的井叫满井。井台是石头凿出来的,井口不到二尺,水面离井台也不到二尺。打水的时候,只消把水桶挂在扁担钩上,在井水里来回一晃,桶就满了。这眼井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唐王征东搬倒井。
 
唐王东征,来到牌坊村,人困马乏,想歇歇脚,饮饮马。这眼井,井水很深,又一时找不到井绳。唐王急得直转磨磨,他蹲下,双手搬住井沿的石头往后使劲。这时,井水咕咚咚响着就涌上来。原来唐王把井搬倒了,水就上来了。
 
这个故事给我留下很多疑问。唐太宗东征史有记载,到没到牌坊无考。为什么要说他是“唐王”?“搬倒”是让高处的东西倒向低处,怎么能让低处的东西倒向高处?这不过是在神化一个皇帝而已。但想再看看搬倒井的愿望日益强烈。
 
牌坊村快到了。一片白磁砖罩面的新房,还有小二楼,出现在我眼前。
 
我挺兴奋:“没有老房子了吗?”
 
“还有一些。新房子太高,给挡住了。”
 
我失望了。过了新房区,果然出现几处老房子。而姥姥家那座就在其中。
 
见到表侄,我很快把话题引到房子上。表侄说:“老大在城里买了楼,老二在团甸买了楼。我都72了,还有必要盖新房吗?。”
 
侄媳妇说:“叔,今天在这住一晚吧。也看看我们现在的生活。”
 
“不行啊,”我说,“现在城里人住楼房都住腐败了。上厕所都不会蹲了。”
 
表侄说:“我们家现在也是坐便。”
 
我被噎住了。好半天才说:“火炕这么硬,我也睡不了。”
 
“里屋就是沙发床。”
 
理屈词穷的我,还是想出一条有说服力的理由。“我安排行程的时候,算错账了。你知道,上学以后我每次来,都是来用半天,去用半天。这次打车,不到半小时就到了。省出来这么多时间。我想去看看西关那所中学,我初一初二都是在那儿念的,那时候叫辽宁省盖平中学。然后,坐高铁,一小时就到沈阳了。”
 
他们认可了我的说法,但一定要带我去找搬倒井。“我一天去八趟,还用你们带路吗?”我坚决地把他们堵在院内。
 
都快出村了,看到村口坐着几位妇女,我问:“同志,搬倒井还有吧?”
 
“有啊,就在你来的路上,你没看到吗?”
 
“没有啊。”
 
“家家都有自来水,没人来挑水了。有人用几块破石棉瓦盖上了。旁边的草也长得很高。”
 
我找到了这眼“历史名井”,揭开一片破石棉瓦。水面离井台只有20厘米。我照了几张像,重新盖上。便走上去团甸的路。
 
一辆黑色轿车从我身边驶过不到20米,又停下了,还往后倒几步。
 
陌生的司机探出头来说:“大爷,上车!我捎你到团甸,那里公交和出租都有。”
 
作者简介:
 
孙宝镛,1938年生,辽宁省盖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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