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兴乐,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散文诗创作委员会委员,安徽省报告文学学会理事。有作品近千件见诸《人民日报》《诗刊》等百多种及纸质媒体,并50多次入选年度散文诗、诗歌年鉴等选本。
炊烟的味道(四章)
娘在阳光里剪窗花
阳光,如此大方地普照着小小分水岭。岭坡上的每一寸每一分,都成为了阳光的领地。
根本不用刻意地在事先打一声招呼 ,更无须去征得谁的同意,一缕一缕阳光的金丝线,悄没声息地,穿过那些正在生长的玉米、芝麻、高粱、大豆以及马铃薯。然后,在一阵阵小南风中,打上一个结。再穿过娘菜地上的南瓜、茄子、红辣椒、大白菜和花开紫色的扁豆。穿过村前的一片青草地,几只羊羔羔,正在慵懒地吃着带露水的草。而一窝鸡雏,正忙着追逐一只半大的花蝴蝶。它们仿佛对此全然不知。
阳光甚至也没有打算,要在村口歇歇脚什么的,一转身翻过老屋的屋脊,再径直穿过那一扇面南而开的木格格窗户。我那满头花白头发的娘,正在堂屋的阳光里剪窗花。此时她也不动声色地享受着,阳光馈赠的一点点温馨。
一草一木的灵性
但凡能够与神仙为邻,一起打坐和修炼,仿佛一日三餐过着的,都是超凡脱俗的日子。在分水岭,甚至是一草一木都会透着灵性。
在分水岭,所谓的神仙,其实就是岭坡上,那些个正在生长着的庄稼。比如挂包吐缨的玉米,不抛头露面的马铃薯,以及花开紫色的荞麦与娘小菜地上的南瓜、小白菜、水芹和扁豆;其实就是岭坡下,正在吃着草的羊羔羔,与青青的草丛里面,一些昼伏夜出的小兽,在这片黄土地里安家,成为了分水岭的主人。
与这些个神仙为邻,向一头老牛学习,如何反刍命运的苦难;向一粒一粒粮食学习,怎样才能够拥有一颗普度众生的菩萨心肠;向一队小蚂蚁学习,储备充足过冬的食物。与众神仙邻,农历里的炊烟袅袅,再不会过得清汤寡水。
在分水岭,这些个神仙们,从来都不会摆出一派高深莫测的架子,却总能够赢得亲人们发自内心的敬畏。亲人们如同敬畏神仙一样,当然也会把祖先牌位,供奉在那象征着无比尊严的祠堂里面。他们的骨头,则埋在村西南朝阳的祖茔地,好让那些或高或矮的小小墓碑,替他们活在这苦难的尘世间。
亲人大都识字不多
敬畏着故乡的黄土地,总能生长出糊口的粮食。也让我逝去经年的娘,拥有了一方孤寂却温馨的居所。
眼下,已经是十月未央。满岭满坡的棉花们,正在聚拢着这一年里,干净而所剩无几的阳光。
娘矮得不能再矮的坟头上,几支淡蓝或粉红的花儿,在游丝般的风里摇曳着。多么像是她老人家,寄养在这人间里的小女儿。更是我一奶同胞的姐姐,从不刻意去浓妆艳抹,至多只会借着几缕晨曦,用桃杏的骨朵淡扫蛾眉。
至今仍然贫瘠的分水岭,缺少晨钟暮鼓的景致。只有阳光下的鸡鸣狗吠,与一日三餐的袅袅炊烟。
我的亲人大都识字不多,却敦厚质朴,心存善念,也便没有什么满腹经纶。他们怀揣着的,是一粒一粒珍贵的粮食。常常也给草丛里受伤的蚂蚁,让出一条逃生的小路。
这是风吹草低的分水岭,甚至连一朵一朵洁白的云彩,也流连忘返,不知今夕是何时。它们一不小心,便滑落入岭脊的豌豆地里,成了咩咩欢叫的羊羔羔。
炊烟也是娘的味道
在故乡分水岭,人们习惯称一辈子以种地为生的人,叫做庄稼人。庄稼人,庄稼人,其实这每一株茂盛地生长着的庄稼,它们都是些有名有姓、又有情有义的亲人。谁曾经夜以继日地,献出饱含盐分的汗水,它们必以子粒饱满的粮食,来报答和感恩。
在故乡分水岭,哪怕刮起再大的西北风,也阻止不了一日三餐那炊烟的准时升起。麦秸秆的炊烟,透着的是清淡而无痕。高粱秸秆做饭的灶火,炽烈而绵密。特别是那炊烟,就是在风雨中,也都耿直而冲向云霄。即便距离村口很远的某个地方,也能够一眼看得清楚。
其实,这每一种炊烟,都有着相同的味道。其实,这炊烟的味道,也便是家的味道,也便是娘的味道。每当有炊烟袅袅升起在分水岭的上空时,都是娘在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家人回来吃饭。
只是,在故乡分水岭,娘每次喊在我的时候,只会喊那一生不改、更是土得掉渣的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