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之前，《牛氓》在中国赢得了铺天盖地的声誉，并影响了无数青年人的人生价值趋向，他们通常认为，在文学作品里，所有的革命者形像中惟独牛氓最具有力量，在文学上也达到了某种极致。屠格涅夫笔下的罗亭与牛氓有些相象，最后都因革命而死，但罗亭缺乏牛氓身上的胆略与侠骨。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保尔与牛氓相比，则显得过于强硬，人性的丰富性稍欠不够。
说牛氓是一个达到极致的形象，是因为他的信仰、他的爱情他的亲情这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三个面都发生了危机，使得他突变成了一个与先前截然不同的人，就好比是花朵与钢铁的区别。
从表面看，亚瑟(即牛氓)虽出生在意大利一个英国富商家里，但其实他是母亲葛兰第斯与意大利神甫蒙太尼里的私生子，因而他从小受到异母兄嫂的歧视，以及母亲不断地受到折磨，使得他的童年并不幸福，这些都对他的性格发生变化产生影响。
他一直是一个热情单纯的青年，之后参加了革命，试图推翻奥地利的统治，为建立自由的意大利而奋斗。同时他热恋着小时侯就熟识的女友琼玛。总之，他是一个标准的单纯的理想青年。但现实的严酷很快打击了他。
首先是教会欺骗了他，但小说在写法上没有简单化。他一开始碰到的神甫对他不错，这个神甫就是他的亲生父亲蒙太尼里，这时候，他充分地感觉到生活与信仰的美好。不久神学院院长蒙太尼里被调走了，新来的院长成了他的忏悔神甫，在这个神甫的哄骗下亚瑟把在青年革命党的事情说了出来。忏悔的原由是他认为自己有嫉妒之心，嫉妒另一个革命家波拉对琼玛的爱情，之所以在这一点上忏悔，他恐怕这种狭隘的感情会影响他的信仰。但那个忏悔神甫出卖了他，当天夜里，他和波拉先后被捕。这是他经受的第一个考验，但他十分勇敢，没有招供任何事情。他出狱后，在门口迎接他的是琼玛，当她得知波拉被捕的真相后，以为是他出卖了同志，便打了他耳光，就离开了他。这是他的又一次挫折。回到家里，兄嫂和他吵架，并骂他是天主教士的私生子(这时他才知道自己的出生真相)。这是一个更为沉重的打击，两个神甫都是坏蛋，一个是骗子，一个是密探。极度的愤恨之后，他把原先奉为至宝的心爱的耶稣像打碎了。这是一个重要的象征，预示着他从此告别自己的单纯的青年时期，他原来花朵般的纯真与软弱已消失，迎来的将是钢铁般的坚强。
为了重新塑造自己，他佯装投河自尽，实际上却流浪在南美洲在那儿做各种苦力，尝尽了人世的艰辛。再回来，他模样也变了原先，他眉清目秀，稚嫩的白脸，如今，他的脸上伤疤横贯，模样像一个铁匠。
这前后鲜明的对比十分有力，而且这变化也符合生活的真实让人看了免不了涌起心酸的感情。亚瑟已经改名，还常常化名牛氓写过不少讽刺教会的文章。他回来继续投入意大利的革命，遇见了嫁给波拉、又成了寡妇的琼玛，但琼玛先是没有认出，之后颇感怀疑，但牛氓不承认，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今天的牛氓已经把革命看做第一位了，儿女情长退居第二。这和他不断写文章批评虚伪的教会以及批评蒙太尼里是教廷的走狗等等的做法，是一致的
最后，牛氓在组织运送武器的过程中被捕，蒙太尼里来劝他悔过，并终于知道昔日的亚瑟没有死，而就是眼前的牛氓后，他极力想帮助儿子逃走，但牛氓却反过来劝戒他，要他放弃上帝，跟着他一块儿干革命。父与子的这一场相互劝说十分感人，既坚持了各自的原则，又充满了亲情，特别是牛氓不像有些小说中的革命者那么冷酷无情，不要亲情，就要革命，而是耐心地劝说父亲跟他走。蒙太尼里在痛苦中作出了选择上帝而放弃儿子的决定。牛氓被枪毙后蒙太尼里发疯致死，这写出神甫性格的丰富性，增加了感染力。琼玛在收到牛氓的爱情书信后，才知他就是过去的情人，伤心欲绝悔恨过去对他的误会与残忍
对于常人来说，一个悲剧已经够受了，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很有可能被打垮掉，但牛氓却不然，接连三个悲剧压在身上，虽然度心灰意冷，但最后还是挺住了，成了一个硬汉子。当然同时他又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重新遇到琼玛时，不断唤起过去的美好回忆;最后与生身父亲相对时，尽管信仰不同，但并不影响对他表示了亲情，等等，这些都是文学作品中必须呈现的丰富性。这种丰富使得《牛氓》散发出永久的魅力，也使得牛氓这个人物长久在读者很前阴跃。
摘自《月亮下的蛋》
作者: 若隐\程庸